江陵府位于大江北岸,做为荆湖北路的治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所,更兼地处江汉平原,下接‘洞’庭湖,上联巴蜀,鱼米之利就是比之江南也是不遑多让的。.: 。
此刻,接替朱祀孙出任京湖宣抚使的高达却没有半点丰收之后的欣喜,年逾八十的他早已经须发皆白,得益于军中的锻炼,这具身体还算硬朗,可是在冷风中站上一个多时辰,就算披上了厚厚的大貉,依然冰凉刺骨,然而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同他一辈的老人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世了,夏贵死在一场刺杀当中,曹世雄、向士壁被谪放,死在贬所,刘整叛逃,听说也死在了北地,而大宋同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岌岌可危,这一次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想着这些过往,高达的眼神有些萧索,就像这北岸的土地一样,显得灰‘蒙’‘蒙’地,看不到一点生机。
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人声,他知道那是城外的大营中,军士们正在‘操’练,这支驻戍军马,以七千御营禁军为班底,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五千有余,这是他能达到的极限了,谁让如今的荆湖北路,已经只余下了半个,而他的这个京湖宣抚,更空头一个,那个代表‘京’字的京西南路,早就已经沦入鞑子的手中,就凭着这不到两万的兵马,要撑起整个大宋的中部防线,何其难也。
想当年这个位置是多么地辉煌,因为它的第一任主官,就是那位年仅三十余岁建节的传奇人物岳飞!而以荆湖子弟为主的那支军队,曾经让不可一世的金人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叹息,如今呢?俱往矣。
就在他的心思有些恍惚的时候,一行骑兵自江岸的方向匆匆而至,为首的男子身着一领山文铠,一看就出自京中巧匠之手。
“老帅!”男子在马上看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直到他身前数步远才勒住马儿跳下来,高达本打算上前的,不料在这里站了良久,‘腿’脚有些发麻,仓促间竟然没有迈出去。
“可是有不适之处?”男子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倒底是老了,不妨事。”高达摆摆手,朝他们一行看了一眼:“没有遇敌吧,前头情形如何?”
“高副使没有说错,鞑子大军已经沿江而下了,侦骑一直放到复州境内,我等不敢造次,留了几个人在那处远远吊着,自己先回来想同老帅商议一下。”
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张彦还不知道政事堂已经准备好了拜他为节度使并封侯爵的诏书,他的眼睛里满是焦灼,很显然,那支鞑子大军的规模已经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来自岳州的军报是昨天到的,当天夜里他就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前线,江陵府和鄂州之间隔着一个复州,并没有太多的山陵阻隔,然而怎么也不如大江上运输更为便利,因此鞑子不会直接从陆路攻打江陵府,而是先要拔了岳州这个钉子,再溯江而上。
“来了多少人?”
“步骑不下十万,战船不只千艘。”因为隔得远,张彦只能说出一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都足以说明敌人军容的鼎盛了。
岳州危矣,高达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年初的时候,鞑子数量还不及如今的一半,已经让他们疲于招架了,甚至于要虚张声势,现在再来一回,还会有效果吗?
很显然是不会的,以力破巧,鞑子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除非他手里头真有一支十万以上的人马,否则任何的计谋都不会起到作用,高达平生第一回生出了怯意,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老帅,我们怎么办?”张彦明知道他没有办法,可这句话还是要问出来。
“他们现在会到哪里?”
“按行程计,当是已经进了临湘县。”
那也就是说,离着岳州只有一到两日的路程了,怎么办?高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方向,那里就他手头上仅有的力量,一旦派出去,鞑子打到江陵城下,就连守城都没有人,可是岳州能不救么?
高世杰求援的书信就放在他的怀中,措辞与上一回几乎一模一样,张彦感觉到,老帅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个决定是如此地艰难,而时间却是刻不容缓,因为他们离着岳州城可不只两日的路程。
“此行势在必然,老夫跑不动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把所有的人都带上,顺江而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高世杰那里撑不过几日,到时候咱们这处也难保。”
高达在一瞬间就想通了,与其被鞑子各个击破,还不如拼死一搏,打水战总好过打野战,虽然希望依然很渺茫。
至于援军,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最近的荆湖南路,到远一些的四川路,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军来了,张彦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不知道是为眼前的老人,还是为他自己。
“好,某这就走,老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彦放开手,抱拳朝他行了一礼,便上马朝着自己的军营驰去,高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嘴里嚅嚅了许久,终于没有将那句“保重”说出来,这一别,只怕后会再无期了。
万里之外的大洋上,冬日的季风自北向南吹拂着海面,一支庞大的船队刚刚通过了狭长的马六甲海峡,来到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出口处。
与来时不一样的是,此刻所有船只吃水都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