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楚然应了一声,点点头示意明白,看着对方转身踏着雨水踢踢跶跶地走远。
只剩下路楚然一个人在店里了,他把音响关了,室内顿时安静得杳无声响,得连空调发动时冷风从风口吹出来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清晰。
他趴在桌上无聊地看着偶尔从路面驶过的汽车,细雨破碎在路面的水洼上又消失的痕迹,看着看着打了个呵欠,想念起家里的床了。
夏天的雨夜总是给人很安心的感觉,安心得勾起了他小时候在困倦的夏夜里躺在妈妈怀里听故事打瞌睡的回忆,很遥远很模糊了,那时候妹妹还没有出生。
那个时候一切都那么简单,还没有如何经历过相遇和离别,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沧海桑田。
路楚然看时间不早了,划开手机输入了纪洱的号码,准备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还回不回来,不回来他就关门回家了,然而电话还没拨出去,纪洱就冒着雨回到店里了。
纪洱身上裹着室外潮湿的雨露的味道,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气,稍长过耳的头发发梢被沾湿了,他在路楚然面前坐下,沉默地呼吸着并没有说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很低落,眼神飘飘忽忽心不在焉的。
路楚然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很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见到何燊了。”纪洱说,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抖落着一点隐隐不安的思绪。
路楚然依旧看着他,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纪洱转开了眼睛,盯着一个无人的角落,好像自己说给自己听那样的絮絮低语,“今晚和以前宿舍那几个人去吃饭了,何燊今天才刚从美国回来,也被他们叫过来了,我都不知道。”他忽然间苦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牵强又复杂,“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出现,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你这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你们不是还有联系吗?”路楚然表情疑惑地问他。
纪洱沉默了,这种沉默酝酿出一种类似于苦涩的味道,让路楚然觉得很不自然,他还在等待纪洱的答复,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可是他看不明白里面的情绪。
他曾经见证过纪洱和何燊的爱情,也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但是他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纪洱的情绪还能被牵动得如此反常,就好像被远程遥控了一样。
准确来说路楚然连爱情都不是很理解,即使他也爱过人,可是对于他来说分开就是结束了,没有那么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翻来覆去的延续。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分开了以后甚至不用保持联系,不用彼此问候,干净利落地断开关系就足够了。
纪洱停了一阵都没有说话,好像倏然间断了信号的播放画面一样卡住了。
他不敢告诉路楚然的事情是,其实何燊硕士毕业那年他去见过他一面,偷偷摸摸的像个猥琐的痴汉一样尾随身后,没有出现在他面前,更怕被他的家人发现。
他躲在人群的很后面远远地看着他深爱的那个人众星捧月一般被围绕在人群的中心。荣誉、赞美、祝福、无可限量的前途,他的何燊会得到想要的一切,他会从别处得到幸福,只是纪洱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参与其中,就连这样偷偷看着都好像亵渎。
“他回来多久,还单身么,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路楚然见他不回答,又换了问题,把他从回忆的深处唤回来。
纪洱的神情一下子好像变得有点恐慌,路楚然的问题戳中了他的心事,但是他当时在饭桌上就像反应迟钝的傻子一样,什么也没问出口,“我,我不知道……我没怎么看他,我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呵呵,我居然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一样。”
“你别笑了,真难看。”
纪洱其实很少在路楚然面前提及关于爱情的事情,男人的尊严让他很难启齿什么别离之痛相思之苦,即使在最信任的朋友面前也要克制隐忍。
就在这个时候,路楚然恍然想上次的话,一个男人保持单身却和前任继续做朋友其实等同于暧昧,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还在等他么?”
“等……我也不知道。”纪洱花了几秒去思考这个问题,摇了摇头,犹豫不决地说出口,有点自嘲的语气,“我只是接受不了别人。当初是我提分手的,可是现在放不下的好像也是我。”
人永远在逃离一种生活的时候陷入另一种生活,却总是因对此浑然不知而暗自庆幸。
“我以为分手之后我们都不必和家人相互折磨了,他的母亲不会再来找我说‘纪洱,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我的父亲也不会去跟他说‘你和纪洱在一起就是要逼我去死’,这应该是个两全其美的结果才是。但是离开他以后我还爱他,没有一天不爱,我甚至有时候闭上眼睛都还能回忆起我们还在一起的那个夏天,我和他躺在大片草地上看着云飘过,他吻我的时候我听到了风吹草动的声音……”
纪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路楚然朦朦胧胧地想起他曾经在书里看过一个有点老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面,狐狸和小王子说,“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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