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经得住存放的鸡蛋和苹果可就不一样了。风静持去了经常光顾的小门店,跟忙着搓麻将的老板娘说了些好话,老板娘才准他只买两颗蛋。他带着馒头狗钻了一条小岔巷,张望了一会儿,才瞧见准备拖着板车上“夜班”的苹果老头,赶紧上前打招呼,听老头抱怨了几句“最近城管管得好凶,奶奶的老子白天都不敢出门”,用“亲情价”挑了三颗红滚滚的苹果——还是老头亲自给他挑的,边挑边叨磕:“纯纯陕西的,比那家啥福的狗屁甜不知多少个圈儿。”
夕阳西下,风静持拎的袋子多,袋子里的内容却不多,他带着小狗回家了。
直奔筒子楼的公用厨房,正好接相识大妈的锅碗瓢盆,风静持马不停蹄的洗菜摘菜,切肉热水,司暇摇着尾巴在他脚边晃,嗅着满室的油烟味,听着菜板哐哐的响动,还沉浸在“沟通”失败的阴影里,难以自拔。
夜色染了半边天,风静持的猪肝汤鲜味四溢了,连旁边的油褂子老大爷都来讨了一口,笑夸风静持“有进步”。
留下还在蒸的鸡蛋羹,风静持根本没有所谓的“防烫手套”戴,直接两手一抓,就抬起大汤锅,往自家走。
司暇跟着他,走过灌满狭窄走廊的暮光夜影,抵达熟悉的锈铁门,看着风静持放下锅,拽出紧贴胸膛皮肤的钥匙,拧了两圈,开了门。
司暇主动用狗身子帮风静持顶开了门,可一人一狗一入内,皆惊。
原来灰尘扑扑的地板上,白色的老面馒头与褐色的荞麦馒头滚了一地,本就豁口的大瓷碗又破了一角,瘪粒的花生和瓷碗的碎渣摊在一处,很有难兄难弟的意味。充作茶几的塑料桌整个翻倒,像是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
外屋没开灯,视野昏暗,但还是能看到,里屋的门依旧紧锁。“妈妈生气了。馒头,你呆在这里,我去收拾。”风静持的声音很轻。他就算端着大汤锅,动作依旧轻盈,像是滑过夜空的黑燕子,在司暇的心海里破开一道涟漪。
锅放地上,扶起塑料桌,扫了碎渣,将所有的馒头都捡进塑料袋。风静持先给塑料桌铺一层旧报纸,再动作麻利的拿出柜子里的碗筷勺盘,摆了一桌,然后飞也似的出门,去公用厨房端回了鸡蛋羹,还特意在金黄鸡蛋羹上撒了绿葱花,好让母亲觉得好看些、有食欲。
风静持的手本来就被八四消毒液刺激过,再被鸡蛋羹的瓷碗一烫,直接让他咬了下唇。可他并不叫疼,放下鸡蛋羹的碗,就用通红的手盛了两碗猪肝汤,再分别取出两只大馒头,一只老面的,一只荞麦的,为它们剥去沾了灰的皮,只留内核,放在一只空盘上。最后,风静持还掏出一只苹果,削皮切块,满了一碗。
“妈妈,我把晚餐做好了!请一定出来吃,趁热——还有水果!”风静持朝里屋喊完,只端一碗猪肝汤,拎上剩下的脏馒头,出了门——还特意把关门的声音弄得有点儿大,好似在提醒风思遥:我走了,你别怕丢面子,出来吃饭吧。
司暇在锈铁门关上前,回忆了一下风静持为罹患艾滋病的母亲准备的晚餐食谱:猪肝汤,鸡蛋羹,去皮馒头,餐后苹果。
风静持只端了一碗猪肝汤、拎了一袋馒头走,那么他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又是买菜又是做饭,最后他能吃上的好点儿的菜,只是一碗猪肝汤。
司暇陡然觉得,那碗猪肝汤,一定很苦,很苦。
第 6 章
菠菜比青菜更有营养、更贵,但风静持也不能让母亲只吃菠菜。他将菠菜和青菜的好叶子都煮进了猪肝汤里,剩下的、有虫坑坑眼的叶子,他倒了丁点儿油,给自己炒了零星的一盘。
在炒菜前,风静持将猪肝汤碗放到地上,招呼司暇:“馒头,你先吃。”
司暇会吃才怪。他那狗肚子再咕咕叫,也不能去舔脏猪肝汤啊,风静持那么清癯苍白,该多吃肉、多补血才是。
铲起叶子菜,风静持一见馒头狗仰高了头,一脸傲气的距离猪肝汤碗老远,不由疑问:“馒头,这不是狗肉汤,你为什么不吃?”
司暇:“……”谁说狗只不吃狗肉了?!世界上总有嫌弃猪肝的狗存在的好吗!
“等会儿,我来喂你吧。”风静持自言自语,说出了妥协而脱线的话。他将碗筷塞进馒头袋子里,将袋子往胳膊肘上一挎,左手菜盘子右手汤碗儿,带着司暇就下了筒子楼,加入了院子里,槐荫下,露天用餐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