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水将他们神情看在眼里,道:“当年涿光、姑射二山伤亡也不小,才有这休养生息二十多年。此次动我师弟,是休养够了的意思?”
如他所说,沧临乃三山交界,除历代城主,更由三山弟子共同镇守,自当年后,是默认的止戈之地。这回涿光山自觉时机已到,联合姑射山,偕同沧临城主,杀了江逐水镇守在此的三师弟,试探狱法山实力。
只是他们等来的是江逐水。
沈鸣冷眼注视对方,看似平静,实则纷杂心绪一浪又一浪地在心海间翻腾,他忍不住想:他怎能来!怎会来!他若出事,狱法山如何能承受,何一笑明知这点,怎敢放他出来!
无人答他疑问,他自己却醒觉了——江逐水难得离了山,若命丧于此,岂非是对狱法山的沉痛打击?他的身体为这个念头感到惊栗,心脏在胸膛中震荡不息。
江逐水唇角噙笑,与沧临城主说:“你想同他们一道动手?”
城主苦笑道:“我不比你们三山弟子,只习得粗浅功夫,就不献丑了。”
他话音未落,江逐水眼光一利,乌黑瞳仁中倒映匹练剑光,有浩荡剑意倾泻而下。
屋里本就算不得昏暗,又燃了灯烛,满室有光,而那陡然跃出的剑光,似一轮拖着白焰的金乌,升至半空轰然炸开,竟压得四周暗了一暗。
是沈鸣!他习剑逾二十载,将出剑化作本能,令这一剑平淡无奇,却有道意的雏形,似自窗外忽然掠入的一缕日光。
涿光山有一式剑法,名为白虹贯日。听闻若由山主任白虹使来,对手常在恢宏剑光下心旌摇曳,进退失据。所谓“白虹一剑神鬼惧”,少有人见过任白虹的第二剑。
眼下沈鸣使的便是这式剑法。他知自己心有退怯,着意壮己声势,再者,这的确是他最擅长也最常用的剑式,根本无需多考虑。
二人相距七步,瞬息可至,江逐水两手空空,自然垂落。身后的门敞着,狂风裹挟雪片,气汹汹冲进来,其人衣衫猎猎,剑光入目,却连手指也未动过,于这极动之中,乃是突兀又令人屏息的极静。
沈鸣知道狱法山也是用剑的,只不知对方将兵刃藏在哪儿。怀抱此念,本一往无回的剑势稍有凝滞,完美的剑意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罅隙。
直至剑尖即将穿透对方咽喉,他仍分出一丝心神,留给对方没有显露的兵刃。
想起之时,剑便停了。
剑尖距离对方毫无防备的脖颈,不过分毫之差,炽热宛如烈阳的剑意,去时澎湃,却似一头扎进广漠极夜,被团团吞噬殆尽。
江逐水右手二指并起,轻点住对方剑身。血肉之躯无法与精铁相较,因而停下沈鸣剑的,是他袖中游出的一条绸带,不知到底多长,牢牢缚住剑身。
实则那也不是绸带。江逐水之所以在狱法山地位颇高,除了他是何一笑的承继者,更因为他的生身父亲同样亡于当年浩劫,正是狱法山上一任山主江卧梦。
江卧梦惊才绝艳,能披发纵歌,亦能一剑倾城。他的剑也不寻常,名为软红绡,吹毛断发,可做绕指柔,当年常被系在腰上,江逐水却将之绕于腕间,藏进袖中。
沈鸣那一剑固然疾如雷霆,他身为何一笑的弟子,也不会逊色。
软红绡名称旖旎,色如榴火,裹死沈鸣手中长剑,剑身上立起冰裂,江逐水稍一牵引,即成几截铛然落地。
作为剑者,沈鸣心知早该放手,却仍有犹疑,待发觉情势无可挽回时,方才匆忙撤手。
到底慢了。
眼前剑碎落地,耳旁余音仍在,颈上一点凉意却如针刺。
与寻常兵刃不同,软红绡质地轻薄,贴上肌肤时几无所觉,唯有独属于见血兵刃的寒气。沈鸣对之后的事有所预见,肺腑俱冷,如坠冰窟,沉溺于愕然之中,难以成言。
快!太快!
丁玉琢也拔了剑,直至此时,才发觉自己太过低估对方。
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沈鸣俊朗容颜尽然失色,神思未复时,颈上一冷,软红绡划开了他的喉管。
在最后一点有知觉的时间里,他仍在想——就这么死了?
他怎会如此容易地死了呢?明明、明明……
然而来不及了。
丁玉琢眼见沈鸣气绝倒地,背后寒毛耸立,全身肌肉绷起,不自觉将剑握得更紧,蓄势待发。
江逐水却道:“今次不杀你,留你回去送句话,便说——狱法山弟子往后不会来沧临。同理,涿光与姑射也不准来,”他停下笑了一笑,“……来一个,我杀一个。”
他走进来时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身上绝无杀气,笑容仍然温和,就连脚边两具余温尚存的尸体,也似从不存在。
丁玉琢不可能真的畏他如毒蛇猛兽,但得了这话,面上毫无喜色,抿紧唇一语不发。身边沧临城主更是神昏意乱,汗如雨下。
江逐水直如不见,笑着等答复。
“好大口气!”屋后转出个面如冠玉的中年人,“今日既引你来了,莫非你以为自己还能走脱吗!”
江逐水眼光平静:“涿光山长老,邢无迹。”
对方意外:“你知道我?”
江逐水道:“你们不将狱法山放在心上,我却不敢有半点疏忽,怎会不知。这事好想,你们既要万无一失,当然会有人看护,只是没想到我下手太快太狠,没能救下沈鸣罢了。”
邢无迹不在意他的暗讽,冷笑道:“其实我一见你,便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