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旎这下真是要叫他气哭出来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苗语,忽然一跺脚,愤愤不平的躲到他的小桌后头去了,高声嚷嚷道:“蠢玉卿!你死了我也不会替你收尸的。”
“我日日跟你这养五毒的家伙睡在一块儿,都没嫌你毒死我呢。”荀玉卿啐了一口,他又转头去看岁栖白,依他想着,再无情的人也要叫卜旎这几句话扎伤了,可岁栖白非但不觉得难过,连一点愤怒也见不着,他那脸上的表情还如方才一般平静。
也难怪别人见着他,总觉得心寒,如岁栖白这般控制情绪的功力,你连他是高兴还是生气都是完全瞧不出来的。
但这又才是岁栖白了。
“你不必……”岁栖白忽然开了口,他的目光打卜旎脸上转到荀玉卿脸上,极平静的说道,“如他所说,你若有不义之举,即便我们是朋友,我也不会……”
任何人被这么当众打脸,心里大概都不会很痛快,荀玉卿也多多少少有点挂不住脸,但是他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一篇分析岁栖白的评论来——孤独的殉道者,心下一柔,便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哎,你这人真是扫兴。”他望着岁栖白,目光柔和,轻声道,“我又不是在为岁寒山庄的岁栖白辩解,我是在为我的朋友辩解,他是个公正有道义的大侠,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我再欢喜不过了,人最可怕的,岂非就是自己做错事而不自知,那才是真正的要人命。”
岁栖白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望着眼前这个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那张过于艳媚的面容之下,藏着的那颗极玲珑剔透的心,已赛过世上万千绝色。
还未等岁栖白说些什么,那头卜旎又忍不住开口了:“你才见过他几回,你便屡屡夸他,先说他定不是来追杀咱们的,又说他这人坦坦荡荡,也没见你夸过我几回!咱们俩一道赶路这么久了,你当真就连我提也不提?”
“咦,我还道你瞧不上我这位朋友。”荀玉卿眼波流转,笑吟吟道。
“我……我可没想跟他做朋友,再说了,我喜不喜欢是我的事。”卜旎冷哼了一声道,“你提我是你应当做的事,我不过想听你在旁人面前夸夸我而已,他只是正巧在罢了。”
荀玉卿悠悠然道:“好吧,那吾友,我便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死皮赖脸非要人夸,性情直接毫不做作的嘴贱男子,叫做卜旎,正是与我一道闯荡江湖的友人。你爱记便记,不记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你是与我做朋友,不是与他。”
岁栖白微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冬雪消融的晴日,绿意刚萌发的一点□□。
鲜活的令人惊艳。
第二十六章
就算是岁栖白这样的男人,大概也万万没想到过会在追捕恶人的途中忽然结交一个朋友。
他们刚交了朋友,雨就停了,岁栖白从火堆边站了起来,他瞧了瞧荀玉卿,已有走了的意图,荀玉卿便也急忙站起来,要将他送出门去。这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破庙,他们二人方才还是敌对的关系,此刻却好似朋友相会,时近分离一般。
岁栖白走到门槛处,忽然道:“我家住在岁寒山庄。”他顿了一顿,又去看荀玉卿的表情,“不过近日怕是不在家。”
初时荀玉卿还没有反应过来,见岁栖白一直未走,才回过神道:“没关系,我待你回家了,再去拜访就是了。”他笑了笑,将长发微撩,不太好意思道,“我如今居无定所的,倒不能邀请你来做客了。”
“无妨。”岁栖白淡淡道,“我会等你的。”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平白无奇,很是真诚。荀玉卿听得心中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荀玉卿便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他敢逃离蓝千琊,肯耐住寂寞学武功,肯吃苦,肯忍痛,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害怕,不过是因为孤独。学成武功之后,他便没有了目标,虽然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的,但哪里却又都不是归处。
有些时候,荀玉卿也会想,自己学一身武功不被别人欺负,但明日该怎么生活,以后要做些什么,却又全无头绪了。
后来遇上了卜旎,虽然并不寂寞了,也不需为明日的衣食起居所担忧,但卜旎是个浪子,甚至比荀玉卿还要没有目标。
因此,岁栖白的这句等待,对荀玉卿而言,有了截然不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