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深和恩师出去的几年中可有什么感觉?可曾后悔离宫?为何再要回来?”
“这天大地广,人为一粟。不曾后悔。再回来乃是因为——我应当在这里。”
“茂卿博古通今,武艺非凡,纵少时家境富足,学成至此,想必也用功非常?”
“那倒是我——此生最为愉悦的几年了。人存于世,若只需要为学而费心,那他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屋内的烛火在风中一晃,于傅听欢脸上拉出一道狭长的痕迹来。
那像是泪痕,但并不是。
傅听欢目光悠长而冷静,神情轻松中带着些许的缅怀,他在回忆过去,却并未沉溺。
只因过去早已过去。
萧见深却被这样的人所吸引,他的手违背了主人的意志伸出去——但也许这正屈从着主人的意志。
他将指腹贴合在那阴影摇曳的方向。轻轻一拭,拭去了那并不曾存在的痕迹。
这亲密之举引得傅听欢猛然回眸。
两人目光对上,萧见深在这样的对视中,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一句话:“昨日不可留,今日不可弃……你才多大,便懂得此生了?”
那刚刚升起的愁绪与冷酷全在这一句话中化为梦幻泡影。傅听欢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对方婉转地安慰他又说自己不可弃便罢了,为何还要加上那一句‘你才多大’,这究竟是什么毛病?便定定地看着萧见深,意图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多大!
但他先一步看进了萧见深的瞳孔。对方深黑的瞳孔中倒影着他的脸。
但那是假的。
那不是他的脸,那是薛茂卿的——
这不知名的阴火突地自心头腾起,伴随着阴火的则是另一种难耐的冲动。
这冲动与阴火让傅听欢朗笑一声,在这如水的夜色与如酒的气氛中道:“见深稍等,且容我变个戏法给你。”
他说罢便以袖遮脸。
约莫着在烛火的一个噼啪声中,他又收起了衣袖。
那张属于傅听欢的面孔便在灯火中缓缓出现。
好似夜中昙花,怦然而开。
☆、第29章 二九
两人真容相见。
萧见深知早晚有这一幕,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倏忽之间便揭了画皮,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这张属于傅听欢的真实的面孔早在之前,萧见深就已见过,所以此刻他虽感觉有些许复杂,却并没有太多被震惊的意味,依旧能坦然地直视着傅听欢的样子,说:“这是你之真容?那薛茂卿三个字,也是借名了?”
傅听欢因为萧见深的淡定而极细微地挑了一下眉。
萧见深越淡定,他心里偏越不服气;他心里越不服气,面上偏越不肯叫人看出。
“不错。”傅听欢同样平静笑道,“薛乃我母家之姓,我真名姓傅,双字听欢。”
“危楼楼主?”萧见深一一印证。
“正是。”傅听欢又颔首道。
“倒不叫人意外。”萧见深说。
“呵呵。”傅听欢脸上平静,心中得意极了。
萧见深到此时也是沉默地看着傅听欢,简直问无可问,说无可说。他从未曾碰到过如此合作的奸细,竟主动揭了自己的面具,有问必答毫不含糊,而且说的还都是十足真金的真话。若不是早知对方别有目的,他简直以为对方才是一颗红心向明日,铁杆地站在他这儿。
于是他也不能免俗,问道:“为何如此?”
萧见深的本意乃是问傅听欢为何如此爽快地揭露一切遮掩。不想傅听欢所有误会,只傲然道:“依我之文治武功,天下几人能及?依我之相貌绝伦,天下几人配看?”
萧见深竟无法反驳!
他定定地看着傅听欢,道:“听欢之容,貌若姑射,餐风饮霞,不染俗尘;形若宓妃,惊鸿游龙,皎若朝阳。”
傅听欢一面有些得意,一面又有些不愉快。
盖因萧见深用以形容他容貌的都是女人。都是女人也就罢了,对方虽如此形容,据他仔细观察,其面上也不见什么殊色,显然无所谓他用的是薛茂卿的脸还是傅听欢的脸。
傅听欢尚且第一次遇见见着自己真容而没有任何反应的人。
这让他既新奇又有些不甘,一时冲动,便上前笑道:“见深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莫非就算换成了这一张脸,我长得也还不够讨见深的欢心?”
萧见深的手再一次放到了傅听欢脸上。
但并非他主动,而是傅听欢主动握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触摸打转。
萧见深:“……”前后感觉都和真正皮肤一样,究竟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时想岔了神,连傅听欢凑得太过于相近也没有注意。
两人间的距离再一次只剩下微毫。而这一次,再无人打断。
傅听欢便在五彩斑斓中轻阖一下眼,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