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进了园子,就见肃王妃正焚香抚琴,肃王正枕在他腿上小憩,手中还拿着个酒杯。
前去报信的小厮话音刚落,肃王便莽莽撞撞地爬起来,还险些一个踉跄,王妃嗔怪地看他眼,扶着他手起身,二人一起迎上来。
既是代表新帝前来宣旨,传旨官也便摆足了架势,淡淡说了句“肃王接旨”,便逐字将旨意读了。
一听父皇驾崩,尚还年轻的肃王显是懵了,随即便开始嚎啕大哭,与寻常人家失了父亲的少年并无二致。
而当听闻他竟不被允许进京拜祭时,轩辕晦干脆两眼一翻,晕厥过去,徒留同样哀切的王妃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旨意传罢,下官也便告辞了,王妃还请好生照料王爷。”传旨官自己也是出身士族,对这嫁了窝囊废的前世子颇为同情,也不再多为难,拱手便告辞,回去写密折如实回报了。
赵诩站在原地,迟迟不见轩辕晦动作,蹲下身去,面色一沉。
与初到肃州那回不同,此番轩辕晦当真是哀毁过度。
他心里清楚,方才听闻什么,让早已知晓消息的轩辕晦再不能自持——他的父皇,一个并不成功却足够伟大的皇帝,谥号怀宗。
内不能主国政,外不能御强敌,慈仁短折、失位而死曰怀……
这就将其比作亡国之君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襄公二十五年,是左传名篇,讲的是连杀一家史官三兄弟,史官们也不肯造假历史的故事……
不让他进京不是不让他祭拜 而是保护他
小肃王总是动不动晕厥……
第45章
赵诩坐在轩辕晦身旁,紧紧抓着他的手。此时此刻,那些儿女情长,那些患得患失,都已成了奢望。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脱去肃王妃这个身份,成为肃王麾下的谋士,至此,君臣分际。
当年,这一刻他梦寐以求。
而如今,他只觉怅然若失。
轩辕晦闷哼一声,赵诩赶紧切脉,见他已然好转才放下心来。
一睁眼,轩辕晦便下意识地抽动嘴角想笑,赵诩用手指点他唇,“并无旁人,不必如此。”
轩辕晦嘴唇动了动,又合上眼,整个人在微微发颤。
赵诩方想起身就被轩辕晦按住,“去哪?”
苦笑着将他手扳开,赵诩取了块帕子用温水浸湿,轻轻在他面上擦拭。
“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
轩辕晦从背后抱住他,“十九郎,我怕……”
他已有许久不曾叫他“十九郎”,总是王妃长,王妃短,难不成即将开始夺位之途,现下就要撇清干系了么?
赵诩不由愣了愣,才道:“王爷是担心娘娘和二殿下罢?”
轩辕晦摇头,“以我对那毒妇的了解,二哥绝对熬不到大殓。”
“你的意思是,汾王如今已经……那贵妃娘娘?”
“先前遗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他们母子同时有什么不测,厚颜无耻如他们,也不得不掂量掂量。毕竟,”轩辕晦笑的讽刺,“邓演也好,邓翔也罢,都是想做王莽的人呐。”
这几日为免让旁人看出他提前知晓了消息,轩辕晦均是照常吃肉饮酒,并无任何异样。可赵诩竟在无意中抓到一次,轩辕晦正扣挖着自己的咽喉催吐……
赵诩当时只看了他一眼,默然地让小厨房给他做些养胃的羹汤。
连着半个月下来,轩辕晦早已是面色蜡黄,湛蓝眼中也满是灰败颓丧。
“他们总不会让母妃殉葬吧?”轩辕晦双目无神。
赵诩冷笑,“殉葬之恶俗,已在永嘉年间就被废除,我就不信邓党有这个胆子,只是若是做出个殉情的假象……”
轩辕晦用了汤水躺回榻上,用手捂住眼睛,“你说,父皇临终前在想什么?,可是在怪我无能?”
赵诩默然半晌,低声道,“过了今日,王爷可不能再这般颓唐了。”
“颓唐……”轩辕晦苦涩道,“旁人居丧,恨不得不吃不喝,日日泣血,而我呢?不谈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就连扶灵守孝都是不能,先前还饮酒吃肉饮宴行乐,你说这世上可有比我更不忠不孝的儿子?”
知那已是轩辕晦心结,赵诩也不再多说什么,从袖中取出条紫檀念珠,轻轻为轩辕晦戴上。
“那颗终未找到,正巧之前先帝曾赏我一颗夜明珠,大小正合适,我便亲手用天蚕丝给你重新串了,你看可还合适?”
轩辕晦接过来,怔怔地看了半晌,伸出手来,“王妃帮我戴上吧。”
赵诩从未听着这两个字如此顺耳过,便坐在他旁边,将那念珠绕了三圈在他腕上。
一般的长度,如今竟已松松垮垮……
赵诩垂下眼眸,捏住他手腕,久不言语。
做了四年夫妻,两人早已默契于心,轩辕晦立时明白,此刻赵诩极不痛快。莫名,他心头也涌上几分委屈-----
难不成,为人子女,竟连为逝去父母难过都不成么?
这么想,他面色也阴沉下来,让一直在旁伺候的守宁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