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短寿,故而相当重视子嗣,士族之中宠溺儿女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梁家不同,梁荣出生时母亲何氏难产而亡,紧接着,祖母高氏又因病亡故。所以梁丰从小就对这个亲生儿子不假颜色,没有直斥他命硬克亲,就已经是涵养不错了。
突然来这么一手,别说是梁荣,就连他身后的侍女都惊呆了。然而呆了一瞬,梁荣立刻紧紧握住了父亲的大手,一步一趋跟在他身后,小脸几乎埋在了宽大的衣袖中。不一会儿,梁峰就觉得手臂上多出了点湿意,估计是小家伙忍不住哭了出来。牵个手就能惹出金豆子,看来原主对儿子也不怎么上心嘛。得了,重病侥幸活了过来,这个当爹的做点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应该也会太奇怪。
没说废话,他牵着身边的小人儿向内院走去。
两个身着锦衣的身影缓步而行,烛火摇曳,映出长长倒影,相互依偎,又透出股温暖洒脱。弈延突然觉的心口一阵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脱离掌控,消失不见一样。他按捺不住,紧紧赶了两步。然而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的仆役拦了下来。
那可是内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更别说一个明显有异族血统的羯胡。眼见那人就要消失在庭院之中,弈延突然踏前一步,大声喊道:“主公!”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有些失礼,穿透了长长的回廊,在浓重的夜色中回荡。身旁仆役无不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拦住他。梁峰停下了脚步,像是刚刚想起这些羯人似得,扭头吩咐道:“带他们下去洗漱干净,旧衣服全部都扔掉,清理一下头虱和跳蚤。安排妥当后,明天带来见我。”
寄生虫是最容易传染恶性疾病的东西,梁峰可没兴趣让这些在外面摸爬滚打了不知多久的家伙,成为疫病的感染源。先搞好卫生,消毒除虫,其他都可以往后放放。
这对于下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难道是嫌弃这群羯人太过肮脏?阿良愣了一下,立刻躬身道:“我这就带他们下去。”
弈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命令,原本闪亮的灰蓝眸子立刻暗淡了下来。难道“贴身护卫”只是玩笑,却被他当真了?也是,一位亭侯,又怎么会在乎他这个羯胡。
难堪的咬紧了牙关,他不再多话,扭头跟着阿良向外走去。
一群羯奴,当然没资格用热水沐浴。阿良把几人带到了河边,命令他们tuō_guāng衣服跳进去,洗去身上污垢。三月天,乍暖还寒,夜间的河水冻的人牙关咯咯,浑身颤抖。然而家主有命,几个羯人又哪敢反驳,一个个脱下衣衫,跳进了河水里。
用力搓洗过一遍,上岸之后,阿良又让他们解开头发,用梳篦好好清理头上的虱子。平头百姓哪有这么讲究的,几个羯人战战兢兢梳起了头发,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层虱子。阿良厌恶的瞥了这群肮脏的胡人,哼了一声:“等会梳洗完了,再下水好好冲一下。这可是郎主的命令,如果谁打理的不干净,就别想待在梁府了。”
弈延没有听阿良的絮叨,一声不吭的清理完了头发,又把耳边的发辫编了回去。这东西叫“发绺”,乃是羯人信奉的祆教传统,就算迁来中原数代,也未曾更改。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岸边,捡起了新衣,正准备穿上。一样东西从衣间滚落,“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那是柄匕首,之前梁峰赐予他的防身武器。
看着那柄华美的匕首,弈延深深吸了口气,捡起匕首,仔细的收进了怀里。不管明天那人会做什么安排,他都不会离开梁府。他已经认过了“主公”,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第12章 问疾
一天车马劳顿,精神本就疲乏,加之烧还没退干净。梁峰把梁荣哄去睡觉后,也早早洗漱,上床睡觉去了。可能是回到家后情绪有些放松,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被绿竹叫醒时,日头已经偏西。小丫鬟面上带着点喜意,凑到榻边秉道:“郎君,太医到了!”
愣了一会儿,梁峰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王汶请的医生到了。这速度可够快的,居然他前脚刚刚回府,对方后脚就到了。可见晋阳王氏的名头,值得大多数人认真对待。
想了想,梁峰并没有起身,披上衣服斜倚在床头,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绿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看到来人,梁峰做出挣扎起身迎接的样子,姜太医倒是非常配合,上前一步劝道:“梁郎君不必起身,车马劳顿,还许静养。”
虽然头发都白了,但是这位姜太医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根本看不出赶过路的样子,比他这个病秧子可健康多了。梁峰歉意的笑了笑,倚在了身侧的凭几上:“我这一路上几次发热,实在体虚乏力,还请姜太医见谅。”
自己是称病回来的,在王中正请来的医生面前,当然不可能表现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越是让王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就越是能博得对方的垂青。这点,梁峰心知肚明。
这个时代,发热向来是致死率极高的疾病。听到这话,姜太医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去,在床榻边坐定,三只手指搭在了梁峰细瘦的腕子上。这把年龄,又是少府出身的正经御医,姜太医摸脉的本事自不用提。然而一搭脉搏,他的眉峰就皱了起来,不由抬头仔细看了看梁峰的印堂,紧接着又换了只手继续切脉。
这表现,可跟之前的孙医工截然不同。绿竹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