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溪竹打开窗,那萦绕了许久的味道终于在春寒里飘散了个干净。
不想出去面对那混球儿跟自己添堵,蒋溪竹准备窝在书房里待着,反正府里定会千珍重万小心地恭送圣上回宫,到了时辰他去送一送。
蒋丞相书房里堆满了圣人之言,每本儿讲的都是君子之道,蒋溪竹从小听着这些震耳发聩的论断长大,其实有些烦——本来也是,寻常人家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沉稳有余,张弛有度已经嫌多。只不过他蒋溪竹官拜丞相,位高权重,必然不能以寻常青年论之,更他兼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所以才博览群书以求人间正道,可到底是个心底仍有叛逆之心的年轻人,听多了大道理,也总觉得空洞。
蒋溪竹走过那一排书架,在最尽头出抽出本明显更新的线装本,翻了两页,饶有意思的看了起来。
这书名叫《凤凰楼》,不像时下流行的酸唧唧的话本子写些才子佳人不成规矩的私相授受,反而写朝堂,写官场,写征战,写家国,视角刁钻却真实,语言刻薄却生动,如今京城里,上至显贵下至百姓,无一不对此书颇为推崇,称奇为“古今第一奇书”。这种雅俗共赏的大作一般流传不久都会被官府禁个干净,更何况此书言辞犀利,被禁也许是迟早的事,此时民不举官不究,能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凤凰楼》的作者自称“三变居士”,据说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但是从来没有谁见过此人真容,但是蒋溪竹觉得此人确实有才,纵然不能进士及第也是个才智超群的人物,他向来不以成败论英雄。
说起来,这书还不是蒋溪竹买的——蒋丞相天天忙得很,托皇帝胡闹的福才能得这一时的悠闲,自然无暇去体察市井。
这书是丰城侯嫡长女宋璎珞小姐来相府玩儿时落下的。
按理说,侯爷家的嫡女,一代大家闺秀,是绝对不被允许看外面这些闲七杂八的“荒唐言”,然而宋小姐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那火爆脾气全然承袭了侯府武将那一丝血脉,浑身上下的气质中悬挂着鲁智深一般的明媚忧愁,别说她只是看个市井杂言,就算她想看活春宫都能扛上大刀逼人去现演。
能让宋小姐前来相府做客还念念不忘的奇书,想来堪称绝唱,落下了定然抓耳挠腮,不过一本书拿来换去太麻烦,宋小姐十分豪爽,转脸就差遣丫鬟又去买了一本儿,这一本儿就落到了蒋溪竹手上。
李承祚暗搓搓地摸到蒋獾氖焙颍见到的就是君子如玉的丞相在书房内低眉看书的情景。
书卷多情似故人,只是快意易尽。
蒋丞相的窗外是梨花微茫的春阴院落,柳絮风轻而过掀动轻纱的帘影,琴未抚,棋未收,碧溪影里的春寒漠漠。
蒋溪竹微微蹙眉,看书看得浑而不顾周然,他身材消瘦,眉眼温和,在这静谧如画的后府中端方而坐,坐出了一身不含红尘的萧疏。
李承祚在窗外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浑似新月而弯,刚探过身去,却恍惚看到了线本封页上龙飞凤舞的提名字,乃是“凤凰楼”,神色贫乏地愣了一愣,又陡然笑出了声来。
第7章
蒋溪竹被他这一笑笑得警醒,猝然抬起头来,与那双桃花眼相对,平白生出了几分羞色,等到想起自己看的是什么,这羞色更甚,简直避无可避。
没等蒋溪竹欲盖弥彰,方才还在屋外的皇帝已经身形诡秘地飘进了屋来。
“凤凰楼。”他笑道,“原以为只有老七那等不务正业又心比天高的小孩儿才会看这种东西,没想到你也有此爱好。”
蒋溪竹:“……”
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恐怕已经融入了皇帝那无上尊贵的骨血,作为一个十几岁开始就享誉京城的“不学无术”的标杆儿,蒋丞相实在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有脸控诉别人不务正业的。
更何况,一眼就看穿此书为何的皇帝,恐怕也是个书迷。
这真是乌鸦嫌猪黑。
李承祚没去感知丞相内心的诽谤,伸手从蒋溪竹手里抽出了那本《凤凰楼》翻到了封面,“三变居士”这一行小字与“凤凰楼”三字出于一手,相比之下,一勾一画却细如蚊蝇,在深蓝的封纸上显得秀气而扭捏,仿佛想挣扎着昭告天下自己的与众不同,又不甘心地屈居于他人笔墨之下。
“一变乾坤,二变清浊,三变人心,此为三变。”李承祚笑笑,“传言这作者是个落魄书生,成日不想如何考取功名,偏偏点灯耗油费尽心力地去写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妄想用凌驾于朝廷的势力去改变如今,本来写也就写了,不巧流传出去,让自己出了个大名,还被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穷酸奉为的奇书——要朕说,国子监那一帮腐儒们虽然叽叽歪歪,但还是真不瞎……唔,他的文采还是有的,抱负也还是远大的,只可惜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坐在四处漏风的屋里就想着惊天动地,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人若是能连中三元封侯拜相,朕父皇留下的江山恐怕就被他南柯一梦忽悠干净了。”
没想到这大字看不进去半个的败家皇帝知道的还挺多,不仅如此,以他那游手好闲的性子,竟然没把这白日梦做大了的“三变居士”引为知己,反而评价如此之低。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将书抽回来放回架上:“不能这么说,臣倒以为此人的确满腹经纶,有治世之才,只可惜,外物给他的束缚太多,在朝不得为官吏,在野不得为豪杰,世道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