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先生的态度非常温和,温暖的肉汤仿佛扫清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我想我说不定可以暂时不去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大着胆子问他一些让我感到困惑的问题。我想起昨天白天他拄着手杖,把身体的重心压在我身上的那时候,我抬起头来问他:
“先生昨天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要拄着手杖?您的腿受伤了吗?”
他看着我,好像为我问这个问题而感到错愕,他摇了摇头:
“这是陈年的旧伤,我的脚已经跛了许多年。”他说,“平常的时候,我会用法术掩盖这个缺陷。不过昨天去见那些人之前,我特意解除了平时使用的法术,想让对方不对我设防。”
他这样说着,冷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鄙夷神情:
“没想到对方见我跛脚,就觉得可以跟踪我,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啊。”
我低下头看波德莱尔先生的脚,他的腿脚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看不出他有跛脚的毛病。
“这旧伤治不好了吗?”我这样问着,看见他对我摇了摇头。
“这是法术造成的伤口,当时伤得很重,我又必须掩饰自己受伤的事实,过后想要治疗的时候,已经再也治不好了。”
第 17 章
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幻觉,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从他脸上见到了他从未有过悲戚神情。
我不相信他仅仅是在为他的腿感到难过,他的腿已经跛了许多年了,用法术掩盖之后,对他的生活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想,他一定是回忆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这个魔族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我想要知道他所有的秘密。我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勇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
“先生,过去在您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您没必要全都藏在心里的。”
他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的神情,我的神情如此坚定,简直不容拒绝,我看见他笑了。
见到他的笑容,我松了一口气。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挽起了裤脚,我看见他的脚踝上面有一道长长的黑色伤痕,好像被火烧过的痕迹。我明白那是法术造成的伤痕,只有用法术才有可能治愈。经过了这么多年,这道伤痕看上去还是如此可怕,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当初他刚刚受伤的时候,那伤口一定更加吓人。
我低下头去伸手触碰那伤痕,想知道那伤痕的触感,然而当我的指尖刚刚碰到那伤痕的时候,我听见波德莱尔先生轻轻地抽了一口气,这让我连忙缩回了手。
“现在还很痛吗?”我轻声问他,“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必要道歉。
“本来应该已经不疼了的。”他小声嘀咕,说不清到底是在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又用了保护的法术,按说早就不应该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碰到还是痛的不得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随口说道:
“有的伤口就会这样,明明早已经过了好几十年,可是却总也没办法摆脱掉痛感,有的时候痛的可能并不是伤口,真正感觉到疼的也许是心,或是别的什么。”
他听到我的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也许我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也许我猜中了什么,这让我有点慌乱。
“这个伤口背后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的故事。”他这么说着,撂下了卷起的裤脚。他看出了我的慌乱,似乎决意要稍微安慰我一下:
“这个伤口已经伴随了我人生之中四分之三的时光,我已经习惯于它的存在,这道伤口与什么心伤,什么痛苦全都没有关系,它来源于一次生死决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却似乎并没有看我,他已经陷入了他自己的回忆之中,无暇再去注意我了。我听见他继续说道:
“在那场决斗之中,我具有绝对的优势。在决斗之前我就明白我的对手注定不能胜过我,但我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轻轻松松就可以击败的对手……虽然他自己不知道,我却明白他是他们之中最好的一个。因此在决斗之中,我一直很谨慎。但是无论如何,我到底没有躲开这一击。”
他的眼睛闭上了,我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黑色的眼圈显得特别明显,让他的整张脸呈现出某种苦修者的特异风貌,让我生怜。
“我那时候已经把对手逼到了绝路,”他说,“我知道,如果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击中了我,就会重新萌发出已经丧失了的斗志,继续向我攻击,到了那时,也许结局就无法由我掌控了。所以我仍是直直地站着,假装自己并没有被击中,甚至没给自己施一个快速疗伤的法术。”
“他相信了吗?”
波德莱尔先生点了点头,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的动作是那样沉重。
“他相信自己打偏了,所以他失去了斗志,放下了双手,低垂下头,显出颓丧的样子。他知道他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