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待洛克太苛刻了。”我对波德莱尔先生说，“他可能会伤心呢。”

波德莱尔先生嗤笑了一声：

“你可不要被那个家伙的笑容骗了，别忘了他可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巨龙啊，如果他真的那么容易伤心，他也就活不到这时候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来魔界已经这么久，无论什么样的魔族我都见过，都说过话，但是许多事情我还弄不明白，魔族们的想法我也始终搞不清楚。我发觉无论我在这里呆了多久，这情况始终存在。我与魔界之间始终有着隔膜，我身处于魔界，但我不属于这里。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失落。很难讲这种失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过头去看波德莱尔先生，他有着和人类相似的面孔，我知道他的母亲就是人类，但是我知道他是属于魔界的，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离开魔界。

我开始感到紧张，我不知道当这段旅程结束之后，我和波德莱尔先生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昨天晚上的时候，波德莱尔先生说要为我准备堂皇的金屋……我知道他是在婉转地请求我留下来。

我意识到我此时又站在了人生的交叉路口，一切都在等待着我去选择。我想起当初我刚刚决定要到魔界来的时候，我曾经计划着要努力工作，把我那为数不多的存款翻上几番。当初我是带着这样的雄心来的，想象着几年之后，我拿着从魔界赚来的金币回到人界，用那些钱开一间小店，然后我就获得了自由。

那时候我还未曾爱过什么人，也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我想象着，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爱了，我会爱上一个笑容很甜的姑娘，然后和她结婚，生几个和她一样笑容甜美的孩子，到了那时候我的人生就完整了。

不过现实和想象总是有距离的。我确实会爱了，但我爱的不是笑容甜美的姑娘，我爱的是眼前这个没有笑容的老男人，我不知道我的祖父如果活着的话该有多少岁了，但我知道他肯定比我的祖父年纪还大，而且他还是个刺客，按照人类通常的看法，做着这种工作的人是不正派的，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恋爱。

可是我爱着他，他的眼神比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姑娘都要让我心动，爱情真是怪异的东西。几个月的激情可以让我瞬间抛弃我原本计划了五六年的事情。我把一切推翻，重新计划，想象我和他一起住在他夏尔里斯的宅邸中，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在这些年里我本来攒了一些钱，不过现在已经花去了不少，大概不够在夏尔里斯开个小饭馆。况且我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以开小饭馆为最高理想的年轻厨子了。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从前萨弗莉娅给过我的金币兑换券，如果我留下那笔钱，谁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是波德莱尔先生也不会反对，顶多是不赞同罢了……我明白我不应该拿那笔钱，但是想到自己曾经与那样的一大笔钱失之交臂，果然我还是不能不感到遗憾。

如果我的这本书可以像我想象中那样顺利出版，也许我可以继续当个作家，或许我可以写本，这一次不再叙述魔界的风土人情，只是讲述波德莱尔先生的故事，或许我可以靠写作谋生，如果我运气好，说不定会有走红的机会……我知道波德莱尔先生大概也在考虑要退休，或许，如果他从龙族那里要来的酬劳足够丰厚，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夏尔里斯过着平静的生活，从此再也不用考虑和魔王或是其他的上位者们有什么牵扯。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想象总是可以振奋人心，我不需要了解其他魔族，我只要了解波德莱尔先生就够了。更何况，我已经在魔界住得足够久，我知道我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我这样想着，看着波德莱尔先生微笑，却无意间发现他的表情似乎并不像我那么愉悦，有阴影笼罩在他的前额，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分明刚刚我们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显得很愉悦，为什么这会儿突然陷入了忧愁？他在想些什么？我开始有点担心，是否他表面上信心满满，实际上对于要面对巨龙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有自信？

我不知道，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是在旁边悄悄地看他，希望从他的表情之中发现一点线索……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只是感觉到，他此时所想着的事情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让他整个人都沉浸于内心中的世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

我小心翼翼地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波德莱尔先生？”

他低垂的眼睑弹了一下，一下子睁开，好像骤然从梦境之中惊醒，好像突然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似的。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转过脸来看我。

“对不起。”他说。

他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我意识到他今天显得很不平常。某种恐惧抓住了我，我突然感觉有点害怕。

我想我的那种恐惧一定已经显露在了我的脸上和眼睛里，因为波德莱尔先生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了我，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

“你不用害怕。”他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我刚刚才记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让我稍微有一点走神……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而我只是摇头。

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