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最终还是去了。

第 36 章

我已经差不多有一百年没回来过路西菲尔了。当年我与我的兄长决斗之后, 我就离开这里，自我放逐，此后再没有回来过。我的少年时代算不上愉快, 我原本以为, 我不会对路西菲尔产生什么留恋，然而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 我惊奇地发现，我其实还在想念着这个地方。

在这一百年里, 路西菲尔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但是只要细心寻找, 我还是能够找到一些一百年以前的细微痕迹。每一个痕迹都会勾起一点往日的回忆，被长久封存的记忆一下子复苏，让我想起一百年前, 我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徜徉的影子。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在我父王的子嗣们之中，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魔王宫中的宾客，往往要因为我的人类外貌侧目。不过我引人注目的地方不仅仅是外貌而已, 在我父王的十数个子嗣之中，我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虽然我对魔王的位置毫无兴趣，对于这些评价表面上也不动声色, 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名声沾沾自喜。每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总要想，也许我可以保住性命，也不用做魔王。当时, 这只是一种痴心妄想，谁能想到，后来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呢？

无论如何，那总还是一段艰难的时光。每天晚上我都不能安睡，随时需要提防着敌人偷袭，我兄弟的母族之中不乏权势很大的，他们对王位势在必得，不仅为了他们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他们母族的利益。我的这些兄弟们一向将我视为最大的敌人。不过他们都已经死去，只有我活到了最后，若是从这个角度想来，我到底还是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把我在路西菲尔度过的全部时光回忆了一遍，如果是过去的我，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吧。我惊异于自己的改变，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难道我是真的老了吗？

我从未认真注意我自己的面孔，几十年来，我第一次对着镜子仔细打量我自己的脸，我突然意识到我确实是已经老了，我的双颊凹陷下去，额上的皱纹也已经很深……我确确实实地变得憔悴，看起来像是个老人了。

如果以魔族的寿命来说，我本来不应该这么显老。大部分魔王的寿命都在两百岁和三百岁之间，一百一二十岁按理说正应当是魔王力量的鼎盛期。不过我毕竟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魔族，我的母亲是人类，这就让我的预期寿命缩短了将近一百年……这么算来，我确实已经是个老人了。

实际上，我当初反对魔王艾略特选一位人类做魔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以艾略特对那位女子的迷恋程度来看，他很有可能不会再和其他女□□往。这就意味着，他的子嗣、未来的魔王寿命将会大大缩短，很可能只有一百五十年，而这就意味着，魔王更迭的速度会加快。每次魔王更迭，对于魔界来说都无异于一场劫难，魔王的寿命减短，对所有的魔族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此时，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考虑这些事情，艾略特是一个好魔王，在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比我更强大，更睿智，我所想到的事情，他一定比我想到的更早……我不应该再去干预他的事。

总之，我就是这么想的。

无论如何，我与艾略特魔王陛下已经到了非要见一面不可的时候。我在路西菲尔找到一家合适的旅店，带着我的下属们在这里安顿，然后到魔王宫门口，递上了要求见魔王的书函。

我原来以为，魔王艾略特会推迟见我的时间，不过他实际上没有让我等得太久。第二天，魔王的侍从官到我住的旅店来见我，向我表示，魔王已经做好了见我的准备。

这反倒让我觉得有些猝不及防，我匆匆地收拾了东西，跟着侍从官走进了魔王宫。我原本以为，魔王宫在这一百多年之中经历了三位魔王，陈设总应该会有些变化，然而并没有，这座宫殿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这里的主人是谁，这座宫殿却总是如此，无论经历多少年，它都始终在这里，一成不变，绝不动摇，仿佛它才是主人。

从前我也生活在这里，没事的时候，我会在整座宫殿之中漫游。但实际上，我一直很讨厌这个地方，因为它并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是一座牢笼，所有在这里生活着的魔族和人类都没有自由，他们必须按照各种各样的规则生活，直到死去也无法离开。

我跟着那个年轻的侍从官走到魔王的觐见室去。我就在那里见到了魔王。

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梦魔创设的梦境中，距离现在已经有很多年了。说到底，这毕竟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的样子显得比从前沉稳了许多，气质也更加内敛。当初我见他的时候，感觉他还是少年的样子，如今他却实实在在已经散发着魔王的气质了。

他与我聊天酬答，举止极为得体，谈吐非常风雅，绝口不提我们之前的那一次算不上愉快的会面，这让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了一点。但我明白，他想尽办法找到我的目的，并不是要与我拉家常的。

或许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我已经厌倦了寒暄。我请魔王陛下说出他的期望，他踌躇了一阵，终于说出了他的请求。

他的请求很多，也都是他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如果是十几年之前，也许我要觉得他的要求太多太过分了些。但是如今的我……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