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常说,人君要有威仪,有些话不必说透,要叫人捉摸不透,有些不方便说的话,自也不必直说出来。
聂浚想,父皇总说周丞相是最聪明的人,定能领会。
周曦心里已经是在冷笑了。
大皇子不愧是一直由皇帝教养的,小小年纪,倒学得好一手帝王心术含而不露啊。
自从容涵之在建宁筑了京观,立储也罢,皇子出阁读书也罢,全都耽搁下来了,皇帝早前也曾戏言要他做东宫师,如今意图倒更分明了。
但就算是堂堂东宫之师,又何如总掌文武大政的丞相来得好。
周曦心里不屑,却是微微欠身,和颜悦色地向小皇子道:“陛下相召,殿下有命,臣自当奉命。不知殿下要臣怎么陪?”
聂浚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册春秋递到他手里,乌黑的眼睛亮亮的,叫他忍不住想起侄儿周恪来。
便连那礼节性的和颜悦色也柔软下来,接过了书,说:“殿下请入座罢。”
忽然心头一动,抬眼向楼上看。
阑干罅隙间,看见一点熟悉的袍角。
第二百零八章
虽然夏日的时候大坝的验收已经告一段落,但送走周昶后温子然仍旧在荆州留了一段时日,主持一应事务与交接,收罢秋税才施施然启程回京去了。
行未至半,皇帝的诏书到了驿站,要他立刻快马兼程入京主事。
温子然难得挑了挑眉,叩首接旨,起身后十分熟练地向那太监递了块银子到袖里。
太监满脸堆笑地颔首谢了,温子然等了等,微怔,笑着收回了手说:“还请公公上复陛下,臣必定星夜兼程,定不会怠误王事。”
皇帝往日总会叫传旨的太监或使者捎带一封私信来,写两句情意绵绵的诗或者小令,今日竟是没有。
想来鸿雁传书的戏码,玩了两三年,自然也就厌了。
那太监见他眉头微蹙,小声道:“前几日北边连上了好几封急奏呢……温尚书,陛下等着您尽快回京主持户部呢。”
温子然霍然抬头。
容涵之走了的第三年,匈奴终于按捺不住了。
温子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向随从道:“招呼左右,即刻启程。”
聂铉正一个人坐在垂拱殿之中。
蹙着眉头,深深地看着眼前摊开的是最新到的告急的文书。
许久才长长地太息一声,掩上了奏疏的折页。
北境安宁许久,匈奴又易主内斗,他方才放心地将容涵之调回京中,不成想转眼三年过去。料想那新单于倘若如情报中所说的那样庸碌且愚不可及,早该被草原的群狼撕碎了,如今却大胆叩边,看来竟是个韬光养晦城府颇深的角色。
这么快就被他整顿了域外草原犯边而来,倒有些麻烦了。
北镇的官员们纷纷在告急文书里说,容相镇边十载,在北方积威卓著,匈奴各部深惧其威名,当急调容相回北方边镇。
却正是这告急的文书叫他犹疑。
如今领军镇守北疆的也是容涵之一手提拔的将领,虽然不及容涵之出彩,但也算得战功赫赫,容涵之自己都赞他稳重缜密,最宜防守边陲。
其实这样就好了,下旨下去,叫北边那些知州都稳重些,谨守门户,匈奴不擅攻城,久则自溃。
但聂铉自有别的心思。
新单于才刚慑服诸部,就来犯边,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能抓住机会一举击溃匈奴,乘胜追击,封狼居胥也是轻易,从此漠北后患永绝,大燕的版图可以北拓万里——这是何等让人心旌摇曳不能自已的不世之功。
没有一个皇帝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只是要成此不世之功,一个擅长守御城池,稳重缜密的将领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当然知道谁最合适去为他撷取这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不朽功业。
容涵之。
因为一时置气,被他拘在京中投闲置散,修了两年兵书的容涵之。
他那个桀骜洒脱,志趣清奇得不与世同的容卿。
聂铉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困扰地闭上了眼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还是要再斟酌。
第二百零九章
聂铉尚自举棋不定,温子然已经兼程回京。
因为是奉命听宣,是以稍作梳洗之后,便要入宫面圣交旨。
聂铉在垂拱殿上接见了他的户部尚书。
温子然在荆州两年多,着实清减了许多,不知怎么,看起来倒更显面嫩些了。
半点看不出已经是做了外祖父的人了。
聂铉心里软软的,又有点痒痒的,柔声唤他:“温卿。”
温子然方才已经叩拜了皇帝,便只是欠身应道:“臣在。”
皇帝忽然觉得有趣,于是又叫他:“温卿。”
“臣在。”
“温卿~”
“臣在……”
“温卿……”
“陛下。”温子然抬起头来,打断了皇帝幼稚的捉弄,从袖里掏出厚厚一叠笺纸来,恭恭敬敬地道:“臣有一物,要进呈御览。”
聂铉一句温卿朕想你了被打断一半,卡在喉咙口,进退两难,险些呛到,缓了缓才顺了气,不知温子然有什么要呈上,便挥了挥手叫太监去拿。
太监从温子然手里接过那叠笺纸捧到皇帝面前,聂铉伸手接过,立时便面沉如水。
整整齐齐的一叠金龙花笺,尚有御香缠绵其上,草草翻过,上面全是他自己的笔迹,每一张上都是一句诗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