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皇帝悠悠地道:“张卿怎么不念?”
张宗谅扑通一下跪倒了,伏在地上颤声道:“臣、臣……”
聂铉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张卿不念,朕给你们念念吧。头一句是什么来着的?臣林锦荣顿首再拜,乞以十九条大罪革诛御史中丞张宗谅……张卿,朕可记错了么?”
周曦悚然一惊,温子然更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两人齐齐望向龙椅上端坐着的皇帝。
容涵之却是低了头,肩胛微颤,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模样。
皇帝这一手实在是有些太损了,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而伏在地上的张宗谅已是怦怦地猛磕了两个头,嘶声道:“陛下明鉴,臣、臣冤枉啊!”
聂铉微微笑着看向周曦,又看了看温子然,这才缓缓地道:“只是弹劾,尚未定谳,朕也没说要发落,张卿这是做什么,且平身来。”
第九十二章
皇帝说是没有定谳论罪,但在重臣云集的朝会上拿出这样一份弹章来要他当众宣读,摆明了就是要整治他的意思。
周曦抿着唇想,自家这个姐夫虽然一贯不成器,近来更因为皇帝对容涵之的宠幸眷顾,生出了许多不安分的心思,几乎隐隐要与他翻脸。
但是台谏总于御史中丞,世家在朝中的喉舌全掌握在张宗谅手中,倘若真的叫皇帝将张宗谅端了,届时行事便会有诸多不便。
心思沉重,脚步也比往常慢些,他本就是最后一个退出垂拱殿的,早前出去的臣子已经散了大半,容涵之被皇帝留,本以为外头不会有人了,不成想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周曦讶然抬头,看到张宗谅一张惨白的脸。
周曦素有洁癖,不喜被人碰触,有些不悦地想挣出手来,张宗谅却用两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恨不能涕泪俱下,哀哀地求道:“伯阳,怎么办,陛下要拿我开刀,你可千万不能、不能坐视不理啊!”
周曦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了。
这可真是……可真是……
但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煦,微笑着道:“姐夫这是说什么话,陛下不也说了么,言官风闻奏事,又不是定谳了,未必就会问罪。且松开手,有话好好说。”
张宗谅盯着那双黑漆漆晦涩不可测度的标致凤眼,手上抓得更紧了些,一字一句道:“对啊,我是你姐夫,伯阳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周曦抿了抿唇。
这简直是要挟了。
却也只是摇头笑道:“是啊,都是一家人,说甚么见外的话。”
这才终于将手腕抽了出来,白皙的皮肉上已是被攥红了一圈,分明的五指印子。
周曦有些厌恶地想,待到回了政事堂,还是要先叫人打水来洗一洗手。
皇帝好像也确实只是敲打一下,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动静,转眼过去十日,恰逢周曦休沐,难得放松了些,用过午饭恰有暇,正在考校侄儿周恪的功课,忽然听管家禀告说,大娘子带着甥少爷来了,求见相爷。
相府上被称呼为大娘子的只有他已经出嫁的长姊周晼,甥少爷自然就是张宗谅的嫡子张允。周曦自知长姊性子淡漠,往日便是来,也是往后宅去,与陈小莲等女眷们说话,却不知为何会带着儿子要来寻自己。
心下微动,已是觉出不好来。
果然待见了面,阿姊一把便握住了他的手,哀声道:“阿曦,宫里传出消息说,你姐夫被大理寺的差役锁拿走了,你快想想办法!”
周曦闻言却是怔然,定了定神才反问道:“是用什么罪名锁拿的?”
周晼一愣,张允忙道:“舅舅容禀——都是构陷!父亲虽然贪花好色一些,但走马章台也不过是有失官体,强抢民女是绝计没有的事情!”
周曦看向这个已经十分挺拔的外甥,目光深邃,岳峙渊渟,一字一句地问:“你父亲当真没做过?”
张允忙道:“当真没有的事!”
周晼也道:“是啊,你姐夫虽然不成器了些,这样的事却也是不会做的,怎么也是御史中丞,哪里会——”
周曦轻声打断了她:“公然狎妓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是御史中丞?既然没有做过,倒也不必急着去做什么,定谳无罪,自然会放出来的。”
张允已是十三岁的年纪,家中朝中的事业已与闻,闻言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甥儿知道爹爹做的事混账透顶,对不起舅舅,只是爹爹哪里受得了那大理寺狱,大理寺卿更是与爹爹有宿怨的,还不知要怎么落井下石……只求舅舅看在娘亲面上,想想办法罢!”
周曦仍旧是抿唇。
皇帝的谋划未定,他有些不敢轻举妄动,此番皇帝动的是他姐夫,太过针对,想必世家这边真的要有人跳起来了。
头疼地额角直跳的时候,周晼竟也跪下了,哀哀看着他:“阿曦,当姐姐求你了,允哥儿和云姐儿都已经定了亲,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你是想让你的外甥和外甥女和你苦命的姐姐一样,被人退婚不成!”
已是潸然泪下。
周曦心中一阵刺痛,忙将周晼扶起来,温声道:“阿姊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你且歇一歇,我这就进宫。”
第九十三章
好像是戴氏刚退婚的时候。
阿姊那时候也不过是二八韶华的女郎,尚未从父母双亡的打击中反应过来,又遭到这般的惊变羞辱,日日以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