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一看到他俩出现在一个屋子里就心里发抖,拉架都已经拉成了熟手。
周曦除了起初未卜先知似得退的那一步,就再没有动了,只垂了眼,微微笑着,一字一句道:“还是一点就炸,真是……毫无长进。令尊望次相能容广川而涵之,次相还是不要辜负了老人家来得好。”
看似谦逊,却比昂着头抬着下巴还要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第六十三章
最终解围了的还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那太监简直像是皇帝派来救火的,老远把一声陛下宣容相垂拱殿觐见喊得老响,一众拉着容涵之的属官终于松了口气,容涵之理了理衣袍,解了剑,恶狠狠地剜了周曦一眼,这才随那太监去了。
听得周曦在背后闲闲地道了声:“次相好走不送。”
险些又要回过头去打他。
待到了垂拱殿,见皇帝正在看奏折,他行礼时都未抬头,片刻后放下了手上的表章,便笑得十分玩味:“容卿昨日才回京,怎么今天就跟丞相打起来了?”
寻常臣子听得这句便要告罪了,容涵之却是笑道:“陛下圣明。臣与周曦这么十几年了,说是总打起来,其实没一回能真打起来的,拉偏架的实在太多。”
说着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臣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他周大丞相士族底蕴,叶茂根深啊。”
聂铉怔怔地看着他。
昨日郊迎后酒宴接风,他见容涵之喝得许多,便没有急着召见,叫他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待他进宫了才宣召入靓。
结果口谕未宣,就听人来报,容相和周相又打起来了。
他知晓是容涵之先动的手,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他十分看好这个英气锐利的臣子,想要倚为臂助,倘若真是这样沉不住性子的,恐怕是心性有瑕,就怕重用之后又是个秦轩。
但现在看到容涵之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来——这番对周曦毫不掩饰的厌恶,对世家把持朝堂毫不掩饰的不满——看着那双眼睛,他竟觉得迷惑。
他两世为君,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子。
不是不谙世事的莽撞,不是胸无城府的鲁直,而是不加掩饰的纯粹率真。
还有笃定。
他似乎笃定自己这番话决计不会叫皇帝觉得厌恶,聂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有把握,却知道他猜对了,这样的态度正是他所激赏的,但这样的率真叫他觉得迷惑。
一个官场沉浮十几年,几乎位极人臣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坦荡率真?
他印象中,在这样年纪这样权位的臣子,哪一个不是城府极深,最擅长勾心斗角装模作样,貌似恭谨心怀诡诈的有之,巧言令色滑不溜手的有之,故作姿态崖岸自高的有之……光风霁月胸怀天下的当然也有,但立身朝堂就仿佛站在泥潭里,再干净也得学着用些手段机心,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拾掇了,方才能一展襟怀。
怎么会有这样的……率真?
第六十四章
聂铉怔忡得太久,容涵之挑了挑眉,笑着唤他:“陛下?”
他的五官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艳丽,笑起来格外光彩照人,眉宇间却干干净净,双瞳也清清亮亮,这样干净的眉眼,就像是哪边深山庙子里未经世事的七八岁的小和尚才会有的。
聂铉回过神来,缓缓地道:“先前是朕委屈容卿了,容卿可怨朕么?”
容涵之深深地看他一眼,几乎把他看穿了,这才笑道:“臣说怨便是怨望,说不怨则是欺君,陛下问得好险恶。”
顿了顿,不待皇帝反应过来,又道:“昨日一晤,臣便知陛下如今已是脱胎换骨,前尘不论,既往不咎,臣容涵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一个臣子居然对皇帝说出既往不咎这种话来,实在是太过逾越了,皇帝背后站着的太监们眼皮直跳,心说以前怎么不知道容相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聂铉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觉得讶异。
还有深深的迷恋。
他很久没见过像容涵之这样纯粹热烈的人了。
他做了太久的皇帝,见过太多满心算计虚情假意的朝臣,以至于他沉迷于打破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所有的矫情和伪装,一点点把他们撬开剥光,露出深藏的真实内里来肆意亵玩的快感。
而容涵之这样坦荡,半点没有虚情假意的矫饰,纯粹热烈得仍然仿佛一个少年,一团火焰,一点都看不出已经是年过三十的人了。站在那一群走路都恨不得计算着步寸和抬起下巴的角度的世家出身的大臣里,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亮眼得让他挪不开目光。
难怪周曦容不下他,难怪这个朝堂也容不下他。
且不说他和周曦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人,这个藏污纳垢死气沉沉勾心斗角的朝堂,根本容不下这么灿烂的光。
容涵之的纯粹热烈就像是一面镜子,能清清楚楚地照见这个朝堂上所有的虚伪和卑劣。
聂铉在深深迷恋上他的那一刹那就明白,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这个朝堂上最虚伪最卑劣的人,他怕自己也容不下他。
犹如蒹葭傍玉树,他看着他都觉得自惭形秽。
那种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张扬让他有多沉迷就有多戒惧,一个连笑容都不能让人揣度出喜怒的皇帝,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