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军驻地位于西内苑,在太极宫以北的玄德门外,距离玄武门不过十里。陈千里入营之后,便早有军中书吏在侯着,交代了文书和印鉴后,他这个录事参军就算正式走马上任了。
按照惯例,军中的将校佐官履任,须得拜会主将,但那书吏却又道:“唉!听说天子染了风寒,大将军被召入宫中问对去了。”
陈千里心下烦乱,既然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不在军中,他也省得再费力去虚应,于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可那书吏却并不知趣,仍旧留在廨房之中。
陈千里不解其意,便耐着性子问道:“可还有事?”毕竟初来乍到,若轻易便给人以颜色,于他今后肯定会带来一些想不到的麻烦。
“听说参军来自新安?”那书吏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了一句之后便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原来他竟也是新安人氏,家中父母兄弟俱在新安城中,听说“新安大捷”的秦县尉在岘山以身殉国,那么新安县此时是不是已经落入叛军之手了呢?
由于潼关封关,交通闭塞,关内外的消息已经极难交流。这位书吏当是想着陈千里是来自新安,或许会有些别人所不知道的消息。
陈千里先是一愣,然后强做笑意:“足下说的一口好官话,陈某竟没听出来,还是同乡。”书吏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在长安不比别处,关外人总会低人一等,若非说的这一口字正腔圆的关中官话,平日里行事,又不知会遭多少人的歧视于刁难。”
不管拿书吏说的真假,陈千里都无意暗讽于他,这却是书吏自己想多了。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录事参军,目光中充满了希望和忐忑。
陈千里的确不知道秦晋是如何处置的新安百姓,但以他对秦晋的了解,应当会有个妥善的处置才是,于是安慰那书吏道:“秦长史一向爱民,他一定会妥善安置新安百姓的,足下且放心。”
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些言语不过是善意的安慰,但人们宁愿选择性的相信这就是事实。于陈千里对话的书吏便是如此,强笑了两声后,便施礼告退。
时人重乡情,若在他乡遇到同乡人,比之遇到亲人也没甚区别,可陈千里心中装着天大的事,哪有功夫和那书吏叙旧呢?才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书吏又贸贸然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兵曹参军求见!说是您的故人,一见便知。”
陈千里大为纳闷,心道他在长安无亲无故,怎么可能遇见故人呢。此人既是军中参军,与他便是同僚,且又自称故人,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不见的理由。
“想不到新安一别,再相见时你我已经俱是军中参军了。”
看到风风火火的来人,爽朗的声音回荡在廨房之中,陈千里确实没想到,所谓故人竟然是李萼。
李萼自贝州而来,途径新安时,曾在城中和封常清、秦晋等人深谈过许久。陈千里因为是秦晋的左膀右臂,因此也须臾不曾离开过他的左右,自然也与李萼多有交集。
只是彼时,李萼的地位远胜于陈千里,此时此刻却又正好颠倒过来,身为兵曹参军的他无论在官职与地位上都在陈千里之下了。还真有物是人非之感啊。
原来李萼离开新安入京后,顺利的得到了天子的召见,君前问对之后,李隆基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具胆识,便将他留了下来。听了李萼简单的讲述之后,陈千里竟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龙武军岂非成了天子豢养人才的地方?就像他和李萼,两个人各有所长,但在龙武军中未必就能够一展所长。
而以那书吏的介绍来看,这龙武军多由勋戚子弟充任,平日里没甚正事只顾斗鸡走狗,武备早就废弛的不堪直视。现在陈千里和李萼虽然于军中为参军,也仅仅是个有名而无实,终日胡混的差事而已。这和初闻将入龙武军中时的想象,已经相去甚远。
又说起秦晋在岘山大火中以身殉国,李萼愤愤然直言:“边令诚这等无能阉竖都能全身而退,以秦长史的能力,又怎么可能不如此人了?”言之凿凿的指责边令诚很有可能是临阵脱逃,弃秦晋等人于不顾。
这个说法正好切中了陈千里的内心,他也一直认为以秦晋所能断不会轻易便战没了,说不定边令诚那阉竖从中做过手脚,这才害了秦晋。
毕竟在新安时,秦晋就不止一次对陈千里表明过对边令诚杀之而后快的恨意,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实质性的龃龉。边令诚会以卑劣手段构陷高仙芝,再同样以卑劣手段害了秦晋也不是不可能。
李萼咚的一声,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边令诚老阉狗,害高大夫不成,却让他害了秦长史。试想想,阉狗破天荒的没有独吞功劳,和他的性子岂非格格不入?”
李萼的分析不无道理,边令诚这两天在长安城中,对秦晋的吹捧不遗余力,以至于让陈千里都产生了错觉,难道此人并非如传言中那么不堪?
但是,以此人的各方口碑来看,这种形迹的确可疑到了极点,若说他背后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才见鬼了。比起那个同乡的书吏,陈千里更与李萼一见如故,言谈间也更为交心,低低的恨声道:“若有一日,让某得知,秦长史果然是那老阉狗所害,便是拼着冠带性命不要,也定要血溅五步!”
“好!陈兄甚有古人之风,也算李萼一个!”
陈千里起身正色一躬,“李兄何必牵扯进来,眼看着天下乱局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