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奉诏?此一时,彼一时。”
高仙芝轻声重复了一句,又从书案上翻出了一封书信,让崔焕去看。
这封书信显然是高仙芝在长安城中眼线的密报,高仙芝肯于让他观看,显然是信任到了极点。崔焕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翻开了手中的书信,才看了一行,就惊得双手颤抖,险些连轻如鸿毛的信笺都拿捏不住。
“这,这分明是别有居心之人的谣言,天子圣明,岂能轻信?”
其实崔焕说这话,连他自己都底气不足,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外如是,如果天子真的信任高仙芝,也就不会身在长安而对领兵在外的高仙芝指手画脚了。表面上看,天子诏书中的理由十分完备,借着商阳关和绛州两战连胜的机会,此消彼长之下,乘胜追击,争取一举夺回东都洛阳,把安禄山撵回范阳。但在谣言满天飞的背景下,细细思量,这分明就是天子对高仙芝产生了疑虑和忌惮,继而进行的试探。
崔焕虽然初入官场,对权力斗争的许多丑恶一面见识不足,但并不意味着他看不透此封诏书背后的弯弯心思。催促高仙芝尽快与叛军决战,一旦大战展开,双方针尖对麦芒,谣言首先就破了一半。
然后再看接下来的战局进展,如果高仙芝连战连捷,谣言的另一半也就跟着不攻自破。假使连战失利,也就给了天子处置高仙芝名正言顺的理由。
崔焕不会质疑天子的决断力,仅从诛杀哥舒翰一事上,已然可见一斑,他只担心天子也如法炮制对付高仙芝,那对唐朝而言可真是自毁长城,再无挽救之理了。
高仙芝好像看出了崔焕的担心,便安慰道:
“放心,只要高某奉诏,路未必便会越走越窄,崔参军过于悲观了!”
至此,崔焕才恍然,原来高仙芝的本意竟与秦晋的想法如出一辙,继而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高相公赞同秦使君的建议?”
高仙芝点了点头,很明确的表达了肯定。
“不过秦晋的推测比高某更为大胆,高某其实是在等封二……”说道此处,他忽然顿了一下。“等着封二在河北道将史思明打的兵尽粮绝……就算不能击败史思明,只要叛军拖的时日久了,军心也必然会走下坡路而开始颓丧……”
封二所指的自然是前御史大夫封常清,此人负罪而走之后,原本已经销声匿迹,但过了年之后不知何故竟又在河北道突然现身,而且就在上个月还打了个十分难得的打胜仗,全歼了史思明上万骑兵,使得史思明不得不放弃了针对河东道的大局攻略,而全力回师河北道。
原来高相公是在等封常清,崔焕暗想,但他忽然又有些奇怪,如此轰动的河北道战况,秦晋又因何不能计算在内呢?难道是他疏忽了?
不可能!崔焕不相信,勇悍睿智如秦晋这等人能够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一定是其中还有他所不知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高仙芝并非如自己此前想的那么顽固,恰恰相反,高相公并没有因为对秦晋的偏见而彻底否定了神武军的一切,比如对待叛军的最佳战术是拖延时间,神武军在绛州取得的大胜对于朝廷的意义重要非凡……
看来秦使君还是低估了高相公的心胸,崔焕如此暗暗想着。
“难道除了出兵就别无他法了吗?”
一切回到最初的问题,对潼关大军而言最好的方略是动不如静,可如此贸贸然的与叛军挑衅,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尤其高仙芝在军中很是信任的火拔归仁,此人求战立功心切,是军中坚定的求战派,一旦失去了控制,很难想象他会捅出何等难以收拾的大窟窿。
崔焕本想建议高仙芝不要重用此人,但他自问从不做这等在背后说人是非的小人之举,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确实没有别的办法,高某已经下令契苾贺于商阳关向谷城方向佯动,不日就会有一场难得一见的大战。”
崔焕呆住了,看来在自己回到潼关之前,高仙芝就已经有了决断。而且这个决断已经定下,几乎就立即开始执行,既然契苾贺那里已经开始动作,那么潼关的大军肯定亦已进入战备状态。
他忽然想起火拔归仁被高仙芝撵走时,投向自己的嘲讽目光,顿时就全明白了。他的所有努力,所有的语言,不过是在白费功夫而已。结局早就注定了。
意识到了真相,反而令崔焕沮丧到了极点,明明知道此时不宜妄动刀兵,偏偏却不能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明明古往今来有着无数领兵大将不奉诏的先例,偏偏高相公的处境却难以容许。
这就仿如一手的臭棋,令崔焕憋闷不已,但下棋可以输了重来,可这等军国重事,又岂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圣明天子啊,圣明天子啊,那个圣明睿智的天子究竟去哪了?放眼满朝上下,还有哪一个比高相公更终于唐朝的吗?天子为什么要将杨国忠这等卑劣小人,魏方进这等无能自私之辈留在政事堂?然后又听信那些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
圣明天子不该亲贤臣而远小人的吗?为什么圣明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崔焕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圣明天子多年来在他心中既神圣且不可亵渎的形象,此时此地竟以隐隐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好了,别只顾愣在那出身。舟车劳顿,先回去好好歇息一阵,马上就有的忙了……”
高仙芝如何看不出崔焕心中的悲愤,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