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昨日与崔亮约定了时间交割公事,他可不想因为各种难以避免的借口而误了时间,落人口实。
那仆役竟极为上心的凝眉苦思了一阵,最后又摇摇头。
“百姓们为崔使君送万民伞,崔使君必然亲自一一接见,恐怕午时之前都未必能散。使君若是不想误了时间,卑下只有一则下策以供选择。”
“说,不必吞吞吐吐!”
“使君何不亮出郡守排场,鸣锣开道?”
但这话说完,那仆役自己都摇头,哪有接任使君刚一上任,就驱散为前任郡守送万民伞百姓的呢?
“以卑下之见,使君最好等百姓们散去,再与崔使君交割。”
秦晋只觉得荒唐可笑,明明郡守府就在面前,可偏偏又不能从这便门内-进去。紧随其后的乌护怀忠却突然暴怒,“岂有此理,崔亮明知道与俺家使君有约,却只顾沽名钓誉,实在是个伪君子!”
这个来自同罗部胡人的怒骂,让那仆役更是浑身哆嗦,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又一软跪倒在地。秦晋却觉得有些好笑,乌护怀忠因为不懂汉话,在刚刚到长安时没少被那些世家子弟捉弄,因此便发奋学习,仅仅大半年时间就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了。
不过,也许是速成的缘故,很多词句典故都学的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然而却喜欢每句话里都要加上几句成语,举一些典故,偏偏又总是驴唇不对马嘴,徒惹来旁人的一阵嘲笑。
既然崔亮得百姓爱戴,自发的送去万民伞,弄的一整条大道人潮拥挤,摩肩接踵,难以通行,也只能选择躲在一旁看这场好戏了。
岂料那仆役竟忽然厉声的说道:“秦使君,卑下,卑下有下情回禀?”
反正闲来无事,秦晋便也乐得和这个仆役闲聊一阵,只不过见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货怎么见了自己就像见了阎王爷一样?
秦晋当然不知道那仆役心中所想,他不但在为自己今后的营生发愁,甚至怕信任的郡守是个狠毒之人,下了毒手……因为这种前任给后任下马威的事被无端牵连,真是冤枉死了。
“起来吧,不必拘谨,只当平时闲聊即可。你叫什么名字……”
那仆役哪敢当真起来,只哆嗦着回答:“卑下赵山河,是,是郡守府的役隶!”
秦晋早就从此人谦卑异常的举动里猜出来了,他顶多也就是个杂役,恐怕郡守府中佐吏杂任都不会如此没有节操的见人就跪。要知道,能在官府中充任佐杂的非官非吏的公务人员,细究起来可也都是地方上的精英,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晋身之徒,才走了杂任一途。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当属陈千里。当初在新安时,陈千里就是新安县廷中的一名杂任,只是因为秦晋的到来,才使得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论身处地位的高低,此人心中却总有一种骄傲不为人所夺。
这也是陈千里这个胖子看似有些懦弱,但在关键时刻又总能做出些石破天惊之事的原因之所在。
可看看面前的这个赵山河,天生就是一副奴才相,哪有半点地方精英的气度呢?
暗自品评了一番,秦晋才想起赵山河刚刚说过有下情禀告。
“不是有下情要说吗?说!”
“是,是,卑下这就说!”
赵山河咂吧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
“其实,其实,百姓送万民伞,都,都是崔使君遣人收买来的!”
秦晋仿佛听到了一则笑话,一时间难辨真假,只盯着赵山河低垂的眼睛,试图辨别他此言究竟是真是假。
乌护怀忠则冷笑连连。
“就知道姓崔的有猫腻……”与此同时,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赵山河的衣领,硬生生将之提了起来。“说,可有证据?否则空口白牙凭甚让俺相信你?再说了,崔亮穷的连仆人都雇不起,又拿来的钱收买百姓?”
赵山河被吓坏了,连呼饶命之下,又不得不向乌护怀忠这尊煞神解释。
“卑下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一句不实,天打雷劈!”
乌护怀忠不耐烦的斥道:
“说重点!”
“是!卑下这就说。崔使君私人没掏一文钱,因为用的是府库中的公帑。”
“公帑?崔亮敢用公帑?”
秦晋难以置信,府库中的公帑都是登记造册,有据可查的,他有这么蠢敢于挪用公帑吗?
“崔使君当然敢了,因为这笔钱已经被划在皇甫恪叛乱之前拨付的军饷之中了!”
原来是做假账,秦晋心中恍然,但又渐渐沉了下去。这种事如果没有原始账本,基本上就是无据可查,因为涉及到战乱,随便都可以归咎于战损耗没了。
秦晋看赵山河不想说假话,便暂且相信,只是那又如何呢?所有的意义,都只当听了一则笑话。
再返回郡守府正门的四马大道上,看着那些拥挤的百姓们,秦晋又是另一番心情了。闹了半天,这清河崔氏还真是出奇葩人才,崔亮就是其中的翘楚,不爱财却只爱名,为了邀买名声不惜挪用公帑,这在本质上又与那些中饱私囊之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因为他贪墨公帑的追求更高级,就对他另眼相待吗?真是笑话!说到底,不论古今,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天下的官员也都是一般的贪。如果遇到不黑的乌鸦,,那只能是乌鸦的基因产生了变异,但失去了数百万年进化而留下来的黑色羽毛,这种乌鸦还有能力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