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的谋划并不复杂,天子目前处境的最麻烦之处无非是被困在了兴庆宫中不得动弹,只要能够跳出这个困局,一切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所以,离开兴庆宫是第一步,只要天子脱困于太子的钳制,然后振臂一呼,所有观望者必然望风景从。
听罢秦晋的谋划,高仙芝不置可否,现在于他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计划是否可行,而是秦晋是否可信。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信得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因为就在一日之前,神武军还曾大举进攻兴庆门,虽然被打退了,但给宫中宿卫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死伤且不算,偷偷逃亡者也在一夜间骤然增多。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晋以自身为诱饵,策划好的诡计,他再不能辨认真假,岂非一手将天子推入万丈深渊,成了大唐的罪人?
也就是这一刻,秦晋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声威赫赫,武功震慑安西的名将,竟是在犹豫。
但是,秦晋却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他拿不出任何可以让高仙芝,让天子安心的筹码。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等着高仙芝抑或是大唐天子做出决断。
果不其然,高仙芝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道:“此事高某难以擅断,须得禀明圣人,秦将军稍后!”
这个选择对秦晋而言是一场豪赌,翻过来对大唐天子李隆基而言同样是一场豪赌,与前一刻互不信任的劲敌合作,要付出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决断啊。
是以,秦晋很理解高仙芝的复杂情绪,就算他愿意豪赌,只怕也不敢担负这等重责。最终难题还要抛给天子。
秦晋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双臂已经被绳索勒得麻木不已。
“相公能否先将下走这绳索松一松,勒得实在难受!”
岂料高仙芝却冷冷答复:“秦将军连只身赴龙潭虎穴的勇气都有,难道还耐不得区区绳索之苦?”
话毕,拂袖而去,留下了一脸失望错愕的秦晋。秦晋如何看不出来,这位名将对自己怀着深深的敌意与不信任。
……
便殿之内,大唐天子李隆基在卧榻上沉沉的睡着,轻轻的鼾声在空旷内反复回响着。内侍宫女们无精打采,一动不动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惊醒了酣睡的天子。
殿门骤然拉开,高仙芝踏着沉重的步子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内侍宫女们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恐惧,因为只要有突兀的动静惊扰了天子,天子就会毫不留情的发落处置当事之人。但等他们见到大步入殿的是高仙芝,便又一个个放松了下来。
禁中谁人不知,天子曾在三日子下敕,这位高相公可不经通传径直入殿,凡有军情,敢于推诿阻拦者,立斩不赦。这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天子还是头一次对臣下如此放任。
不过,天子毕竟还在酣睡,总不能就这么贸贸然上去唤醒吧?
“高相公,圣人辗转反侧了一夜,快到了午时才睡过去,是不是等……”
“十万火急,须臾功夫都耽搁不得,速将圣人唤醒!”
几位内侍宫人都面面相觑,无人敢应诺上前去,将天子从沉睡中唤醒。
高仙芝环视殿内,不禁讶然道:“殿内如何增添了这许多人?”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天子素来喜欢安静,平素里歇息时,殿内至多不过三五人当值,而现在竟然满满的站了二十多个宫人内侍,岂不奇怪?
“高相公有所不知,李真人曾说,禁中阴气极重,或许会迷惑圣人心志。后来李真人不告而别,了无踪迹,阴气重这事也就没人放在心上。可今日圣人连连做噩梦,难以入眠,奴婢们便又想起了李真人的话,便多些人聚在殿内护驾,可是奴婢们阳气不足,人若少了镇服不住妖孽……”
听着一名宫人乱七八糟的絮叨着,高仙芝愈发的不耐烦。李宣仁那杂毛老道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二,而且据坊间传言,就是此人施弄邪术,致使天子大举查处“厌胜射偶”的巫蛊之案。
所以,这李宣仁名为道士,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奸佞邪士。
高仙芝本想呵斥这些内侍宫人,竟也以妖言蛊惑圣人,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此时正是人心不稳的为难时刻,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果一味苛责,只怕会适得其反。
既然这些宫人内侍们不敢去唤醒天子,高仙芝便只好亲自上前去招呼。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自从长安闹了兵变以来,天子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喜怒无常,暴躁易怒,但凡有不长眼的宫人内侍犯了一丁点错误,又恰巧被他撞见,都免不了一顿鞭笞,不死也得扒层皮。
鞭子的滋味让人望而生畏,还有哪个敢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唤醒天子呢?
高仙芝却不怕,也不能怕。
“圣人,圣人?”
又低又慢的唤了两声,卧榻上酣睡的天子竟然毫无反应。情急之下,高仙芝便伸手去拉天子,恰在此时天子苍老松懈的眼皮张开了。高仙芝的手边触电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慢慢的疲倦与伤神。
“高卿何事如此事态?”说着,李隆基又一甩袖子,挥退了立在殿中的一干内侍宫人。很显然,他也清楚,如果不是有紧急军情,高仙芝也不至于亲自动手欲唤醒自己。
“圣人,秦晋入宫了!”
“谁?”
李隆基腾的一下从卧榻上直起了身子,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