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陪吾走走,说说话!”
李隆基的声音出奇温和,这让李亨更觉奇怪,同时心头也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不是太子,父慈子孝,终日无忧无虑……
此情此景,李亨忍不住鼻间发酸,然而他太了解老迈的父亲,对于一个能在一日间连杀三子的皇帝,没有什么比他的皇位更重要,今日如此作态,又不知要如何折腾自己了。
李隆基领着李亨在园子里边走边闲聊着风花雪月,又从风花雪月说到天下奇闻怪谭,直到在园子里绕了整整一圈,竟绝口不提今日召其入宫何事。
太阳终于彻底隐没在了天际尽头,无边的黑暗笼罩了大明宫,直到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太子李亨才缓过神来,又摇头叹息两声。父皇真的老了,难得今日单单只是父子叙谈,这是他多少年来曾无数次在睡梦中渴求的一刻,然则真的实现了,却怅然若失,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驭者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四马轺车辚辚起动,缓缓的驶离了大明宫。
高力士偶感风寒,卧榻养病,今日一直是边令诚随侍天子左右。他只觉得天子目下的状态有些反常,明明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召见重臣,临黑天又和太子逛起了园子,按说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早就该到卧榻上休息。
可是天子不但没休息,反而又坐到了案前,提笔疾书,勾勾抹抹了一阵后,终于书成弃笔。李隆基摇晃着来到榻前,卧倒后竟直接鼾声大起。
边令诚赶忙轻手蹑脚的过来为李隆基盖好被子,又轻声命人将殿内的大半烛火吹熄,然后又到御案前,打算将用过的毛笔清洗干净。天子的亲笔手书墨迹还尚未干透,他好奇的看了两眼,借着忽明忽灭的烛光,一行字跳入眼中,惊得他顿时汗出如浆,手中的毛笔都差点拿捏不稳而掉落。
这分明是皇帝草拟的制书,由于烛光暗淡摇曳,虽看的不全,但仅看清楚其中的一行字就已经足够了。
“……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监抚军国事……”
朝中谁人不知,天子一向最忌惮太子,时时不忘打压防备,若以皇太子为兵马元帅,监抚军国事,这,这不已经等于将权力拱手相让了吗?
震惊与慌乱过后,边令诚得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结论。
天子已经有心禅位!
为了向天子表忠心,边令诚打压太子绝不弱于杨国忠,早就把太子得罪死了,如果太子一旦继位,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边令诚还想不通,天子明明身体康健,虽然已年过古稀,但再活十年也不是问题,况且天下局势也渐趋好转,禅位的念头又是因何而起呢?这个疑问在他脑子里仅仅一闪而过,巨大的危机感驱使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可靠的盟友,劝说天子打消掉禅位这种可怕的念头。
满朝上下,放眼望去,最不希望天子禅位的当属杨氏兄妹。
……
永宁坊内有一片方圆百步的空地,原本是失火后留下的废墟,但清理掉烧毁的砖木以后,便没在原地复建宅院,好大一片空地竟被清理成了跑马场,冬季一到就成了白茫茫的雪地
白茫茫一片中,萦绕着女子的嬉笑打闹,马蹄急促,红裙翩翩,随着希律律长嘶,飞驰的骏马驻足,前蹄抬起虚刨,又重重叩在地上。
一阵惊呼赞叹骤然响起,赞叹着马上人的骑术精湛,而马鞍上端坐的却是个身姿婀娜的红裙女子。
人人赞她骑术好,她却兴奋的说了句:“好马!”
正待扳鞍下马,吃劲的左脚马鞍却叮的一声崩开,幸亏红裙女子反应快,又安稳的坐回马鞍,这才免于狼狈出丑。
这时,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快步摇晃上前,伸手抹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下吏不察,夫人恕罪,请夫人下马。”说着竟俯身下去,以双膝跪地,伏在骏马左侧。
红裙女子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兴致丝毫不减,只见她纤足皮靴轻点在肥硕的脊背上,整个人就起舞一般翩然落地。
矮胖男子随即起身也跟着嘿嘿笑将出来。
“吔,生的一副肥猪大耳模样,却是可人的紧。你是哪个县令了,所求何事?”
红裙女子笑问,那矮胖男子大礼一揖。
“下吏陈仓县令薛景仙!希望谋个上县县令的差事,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还道甚事,上县县令嘛,好说,回去等着,三日内必有好消息!”
薛景仙又千恩万谢,一眼瞥见红裙女子纤足皮靴,只觉喉头发僵,咕哝了一声,伸手到背上摸了一下刚才被那只纤足踩过的位置,不由得痴了。
这幅神态落入红裙女子眼中,她却不怒不羞,反而掩嘴咯咯笑了。
薛景仙顿时惊醒过来,赶紧故作沉稳,再三作揖后,摇着肥胖的身子去了。
“夫人,禁中来人了……”
一名侍女在红裙女子耳旁轻声禀报。
红裙女子秀美微蹙,顿觉扫兴,“走,回去!”
她本是裴家孀居之人,却还有个显赫的身份,皇贵妃之姐,天子钦封虢国夫人!
今日上门的宦官,虢国夫人并不识得,显见不是妹妹身边之人,便冷了脸问道:
“你是哪个?来永宁坊何事?”
“奴婢奉监门将军之命,特来送密信与夫人!”
宦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双手高捧密信。
侍女从他手上拿过了密信拆开封皮,取出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