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绫越扯越紧眼见要崩裂,却在此时,乐逾忽地一笑,瑶光姬有“摇落四剑”,他也曾自创“神字三式”,传闻他杀天山蛊王,就凭第一式“神鹰”,这一式取“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之意。一连几道剑气打向江水,豆大的水滴溅起迷住人眼。瑶光姬双目一厉,排山倒海千钧之重压来,江涛如百万雪狮狂奔,白绫来不及将乐逾缠成蚕茧,已被扇锋撕出一条长口子。折扇自那缝隙穿出,到眼前一闪,瑶光姬方才看清,写的是:“万般变化皆在我,功夺造化无不可。”
剑道有无情之道与有情之道,无情之道一招一式皆有定式,有情之道千变万化。
瑶光姬急急避开,足踏桅杆,回纵白绫与折扇对撞,广袖四散犹如孤雁临风回唳,却是砰然巨响!波涛如沙丘倒散,船桅折断,江水倒灌上船,剑气荡开,冲击船上之人,咚咚四五声响,有人坠入水中,两人亦身形晃动。扇面裂,白绫断,乐逾负手立在磨剑堂船头,折扇扇面挂在扇骨上,却又飞回他掌中。
仅论剑一式,代剑的兵刃双双损坏,何以为继?众人不明所以,但见这二人甫一相接便乍然分开,一场交锋在《羽调易水》拨弦间戛然而止!都屏息凝神,无论磨剑堂还是春雨阁都有所共识,今夜发生之事,或许要成为来日一折江湖传奇。
独有两个人例外,一是静城王萧尚醴,他不喜江湖人士,可不知为何,见到乐逾,茫茫然就心潮澎湃,无所适从。另一人却是一直留意静城王的莫冶潜,他不知晓那一双情蛊,只当静城王端着冷漠矜贵的架子,内里也焦急盼望有人前来营救,真是婊子立牌坊。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饮着酒,却趁静城王终于望向舱外两人身影的那一刹那,暗暗将两粒米珠大小的殷红药丸投入静城王与他那郡主师姐杯中。
舱外尘埃落定,《羽调易水》仍未歇。此间胜负,唯有那论剑的二人能知。瑶光姬一时也宛如松弛,听那曲声半晌,自嘲道:“我是小宗师中第一人,竟不是小宗师中剑术第一人。”她习剑是无情之道,乐逾是有情之道。今宵并非有情胜无情,若她放手一搏,乐逾绝不是她对手。她却强压内力,只比剑术,才知她胸中意象浩瀚,气象无穷,剑能施展出的,只有五分,乐逾却有七分。
瑶光姬斩断伤怀之念,道:“这一剑是‘神鹰’?”见乐逾笑认,轻哂道:“再比下去也是无益。”言下无再争之意,一拂袖仍不免望那寸寸委地的白绫,百感交集。
当真一战,她能胜乐逾,因她内力远比乐逾深厚。可在论剑中为求不败,以内力强横压服他人,她不屑为此,天下间任何一个醉心剑道的习武之人都应不屑于此。她有这般胸襟气魄,舍弃内力优势不要,取自身之短博他人所长,一心求败,知不足更进取,世间有几个须眉男儿能做到?
乐逾看在眼中,但觉敬佩之余,心疼不已。这佳人肌肤滑腻,修眉凤目,双眸如烟,十指如笋,却是名动天下的“瑶光姬”。这样的女子一定很不容易,也一定不肯要旁人施予怜惜。乐逾不计较屈身折腰地将那两截白绫捧起,拍开浮尘掸拭,双手奉上,道:“唐突佳人已是弥天大罪,多谢仙姬手下留情。”
瑶光姬道:“我不曾让你。”取过白绫,道:“技不如人,天外有天,我今天才算见到了。如今,你要带走谁,悉听尊便,我自会回昆城向师尊请罪。”在北汉国师面前,她会一力承担纵走静城王的过失。磨剑堂武士不必再阻挡乐逾。这是为乐逾节省功夫,也是为他们保命。言毕负手转身,走入舱内,乐逾随之步入。
一扇射虎人像画屏后,舱内原本铺着雪白毡毯,如今灯火通明,映照满地肉油血污,鹿蹄驼峰之上赫然躺着那条断臂,焦香之中弥散淡淡血腥。红唇深眸的青年脸上掌印还没有褪去,浮在左颊,色若桃花。一名灯婢跪着他脚边,他便将穿靴的脚搁在那灯婢双手上。
琴曲在这时停下,乐逾半点没有察觉。瑶光姬已落座,另一头是静城王。她已堪称天香国色,可与静城王相对,他烛光下的容颜竟如在深夜生出一片绛雪映白日,云雾蒸霞蔚,纵天花齐齐坠入世间不足以比拟。两人容貌隐隐相争,美艳光盛不可直视,互不相让分毫!乐逾被那容光所迫,险些倒跌一个跟头,震惊半晌回过神来,又在心里嗤了一声春宝:果然是乳臭未干,不解风情!害他对静城王的容姿毫无防备,大吃一惊。
这一惊是惊艳。
萧尚醴心中如鼓,强作镇定地将面前一杯酒喝下,试图以此平复心境。见他喝下,莫冶潜悄然而笑,冷冷地望向自己那位师姐,生出些许恶毒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