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格谷的马队是在一天清晨抵达句芒草场的。铁格谷不隶属于任何北漠任何一个部族,然而所有部族都会有求于他们,每年从这里流出的刀与铁甲连起来比硫磺泉还要长。春天时哲勒在老豁阿家下了急单,现在也到了约定收货的日子了。
孩童们好奇地跟在马队后面看,冲着一箱箱货物拍手,在看清马队领头人的长相时吓得四散跑开。“那到底是个小孩还是个老头儿呢?”他们想。
领头人被武士领着,先来见了哲勒。
“您比春天时憔悴了不少,汗王。”老豁阿向哲勒张开双臂。哲勒必须得单膝跪下才能拥抱老豁阿臃肿的身体,这位北漠最好的铁匠比常人更硕大的脑袋,身体却只有七岁孩童的高度,在哲勒拥抱他时,他还能嗅到对方枯草般的胡须里挟带着铜与铁刚从泥土里刨出时的腥气。
“您跟春天时一样硬朗。”哲勒道。
老豁阿笑着看看四周:“怎么不见您那位漂亮的红云雀?”
“她去世了,前些日子。”
老豁阿抬头望向年轻汗王的眼睛。片刻后他张嘴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可惜,可惜,我老觉得她还是老揪着我胡子的年纪,日子过得太快了……从末羯来的女人好像都中了诅咒似的,在图戎总是呆不了几年。”
这话说的颇不客气,把哲勒的母亲也数了进去,但哲勒知道老铁匠的口无遮拦,不想计较。
老豁阿还在感叹:“不过图戎汗王没了这唯一的正帐阏氏,这下您就是全北漠最抢手的鳏夫啦,要不是我女儿才六岁,我一定为她向您求一个侧阏氏的位置。”
“货在哪?”
老豁阿一愣,发现哲勒已经皱起了眉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对哲勒行了个礼后才道:“都在前头呢。除了货,我还带来了两个人,汗王见了一定能开心些。”
哲勒不置可否,抬脚便走。
这一次老豁阿没说错,他确实给哲勒带来了能让他暂时舒展眉心的人。哲勒在看见那两人时,甚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们俩以前不太对付,现在居然会同路而行。”
“别以前,就现在我也看戈别这把老干柴不顺眼。”斜靠在货车上的帕德朝与他同行的伙伴吐了口唾沫。
“那是,一团新羊粪要来占老粪的坑,老子说什么也要把他给熏回去!”戈别依旧是那副大嗓门,声音洪亮得恨不得全夏场的人都能听见。几个月不见,他老了许多岁,连下颚的胡子也透出了斑驳的白。
“行行老羊粪,你熏走我了。”帕德跳下来,过去伸手拍拍哲勒的肩膀,“我累坏了,先去睡会,晚饭时候叫我,记得不要让赫骨那张死人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在转场的路上。”
“那样最好。”
哲勒和马贼对了对拳头,对方笑了一声,打着呵欠摇摇晃晃地走了。
戈别见帕德走远了,才呲起一口烂牙看向哲勒,男人脸上在笑,眼底却是严厉的苛责:“你已经到了要求助马贼的地步,为什么不去天命山找我?”
哲勒歉然,“我以为你还在怪我没能守护住我父亲。”
“如果你没能守护住你父亲传给你的土地,到时候我不仅会怪你,还会杀了你。”
哲勒无话可答,只得道:“容我先看完货,一会请你喝酒赔罪。”
戈别摸了摸鼻子,“成。我也来瞅瞅这些大箱子里宝贝,一路上豁阿这老东西看得死紧死紧的,瞧一眼都不行。”
老矮人此时已将放在车架上的小木台取下,垫在脚底后他才能爬上车,从领子里摸出钥匙开锁。箱子发出一声沉重的滞响,吱呀一声后向哲勒张口了漆黑大嘴。
戈别忙凑了过去,他在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霎时哑然,半天才道:“你要这个干嘛?”
“为了抵御老鹰的尖喙。”哲勒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