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絮被赫扎帕拉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她挣了两下,刚要愠怒,却感觉到自己指缝间是湿的。少女本以为是手巾上的水,待她看去时,终于尖叫出来——一支羽箭深深扎在赫扎帕拉的肩头,刚刚若不是少年拽倒她护在怀中,这箭只怕是要贯穿自己胸口。
赫扎帕拉一只手撑着地面,面孔因疼痛扭曲,嘴角却弯起一个憨气的笑:“庸徐……”两个字亦说的不伦不类,口音令人发笑,但咏絮听懂了,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然而不过一瞬少女忽然一咬牙,便从赫扎帕拉怀里挣出来,攥住少年的手腕想将他拉起:“走!”
赫扎帕拉摇头,他将指节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调子三短一长,只见百步之外原本三两休息的图戎武士立刻坐起,寻找着声音来源。戈别那个破锣嗓子遥遥传来:“你俩别动!我让穆玛喇过来接应!”
这边营地在哨音下躁动了起来,孱弱的东州宫人们在货车架另一头探头探脑,想看看这群北蛮子要做什么。然而很快就被同伴一拍肩膀:“你们看那是什么!”
午后的雪已化了不少,裸露出黑褐色的地面。远方原本除了枯木巨石之外别无他物的空旷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尊又一尊蒙着面巾的骑马身影,围着送亲队伍来回逡巡。有眼尖的甚至看见了逆光的刀出鞘时那一线亮影,人群面面相觑,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底腾起。
“怎么回事?”摩雷打着呵欠,铁胎弓已经握在手中。
“好像是马贼。他妈的,真是会挑时间,”戈别挠着脖子恶声恶气骂着,“就不能让老子睡个囫囵午觉……愣着干嘛?还不把那群东州的羊崽子都赶到车里!去放了黑电,让它找找咱们的头狼是不是还在姜州当保姆呢!”
6
凄长鹰鸣划破了宋明晏的浅梦。少年揉了揉眼睛,自哲勒怀中醒了过来:“什么声音……”
哲勒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起一只手让苍鹰黑电落在胳膊上。宋明晏这是是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苍鹰,这只比父皇养在北林苑的那只还要大,还要神气得多,他歪着头偷偷地瞧,黑电也瞪着他。宋明晏眨了眨眼。
哲勒把绑在黑电脚脖子上的那小段布条揣进怀里,托着宋明晏的腰将他放下了马,沉声道,“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宋明晏闻声抬头。
“往正东三十里,有一座土城,你找到那的首领,就说是图戎的哲勒有事相求,信物就是你身上那把刀,你去了,那边的人都会懂的。”
“那你呢?”宋明晏懵懂问道。
哲勒抚了把黑电的羽毛,一振胳膊,黑电清啸一声冲回高空:“我去追大部队。”说罢不等宋明晏再问,一夹马腹,白电嘶鸣一声,眨眼便冲出了一箭之远。很快,就在地平线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宋明晏先是听话而茫然地往正东骑了数里,然后慢慢停下了马。
伴随着渐渐清明的头脑,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涌了上来。
——如今身边再无旁人,他现在就可以立刻转头逃跑,回到东州,离这一切远远的。
宋明晏被这个想法骇住,冷汗涔涔地就下来了。他想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但字眼好似扎了根,钻进了皮肉骨骼,化成了一种蛊惑诱人的声音,来回盘旋在脑海里。少年四肢僵硬,牙齿格格打颤,迫使他不得不张嘴用力喘气,胯下的核桃感应到了宋明晏的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不行……”宋明晏呼吸愈发急促,喃喃地努力说服自己,“要是做了这样的人,将来死了,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皇,见太傅……”
你不是一直在恐惧在害怕吗?现在绑着你的绳索没有了,你自由了啊。那个声音一会变成了母妃的,一会变成了父皇的,一会变成了宋泽仪的。
“我是怕死,因为我本来是该死的……”少年缩起肩膀,“是阿姊保下的我。”
宋明晏这辈子都忘不了长剑横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自己的姐姐绝望地跪在黄袍男人的脚边,死死揪住那片下摆的团龙云海喊道:“我会遵旨去和亲,恳求陛下放了允央,也放了晏儿吧!”
可笑,难道没有你,宋泽仪就逼不了你姐姐和亲了吗?
“我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宋明晏用力捂住头,已经带了哭声,“……她只救下了我,我如果走了……”
想想卢允央,想想你母妃,你的哥哥们。那个声音轻蔑地笑了。她谁也救不了,你也是,谁也救不了。
“——住口!”宋明晏大喝出声,整个人总算从迷雾中挣脱出来。身体一阵疲惫脱力,仿佛是经历了一场艰难肉搏。他甩了甩头,摆脱那股晕眩感后,猛力一拽缰绳,核桃的前蹄高高扬起,重新往东方奔去。
“没看到哲勒。”红毛目力最好,他巡望了一圈之后视线落在了大车上,“东州公主就在那里面是吧?”
“是。”
红毛目光里有些好奇,可惜只能看到盖着布料的车板,他小声念叨,“不知道公主长得有多好看?”
一旁的光头拍了一把红毛的后颈:“我要把你这话告诉玛朵娜。”
红毛连忙告饶:“她们家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家的羊羔和面粉,你可别捣乱。”
“婚期定了?”
“嗯,下个月初。”红毛脸上洋溢着欢愉和满足。
“好小子,可以啊。”光头大笑。
首领一直沉默着,他见自己的队伍和图戎骑兵始终僵持不下,颇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