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扎帕拉自然没有听见这微小声音,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仅剩的一名入侵者身上。他午后想去寻荣头一行人,是阿容莲阏氏赶出来叫住了他,说与其寻沧海一粟,不如坐收渔利,他虽然不知道沧海一粟什么意思,坐收渔利又是什么意思,但他最终是等到了。
为了击杀金环和那个小个子,他已经折损了一整支十人小队。现今只剩下这个难缠的鹰钩鼻,赫扎帕拉吞了口唾沫。
兄弟尽死,鹰钩鼻早知无路可退,此时还坚持站着,是他身为末羯武士的尊严。男人低吼一声,掌中长刀随着他的横冲挥劈过去,赫扎帕拉并不闪躲,他腰身一沉,举刀生生接下并用力格开,刃口在暗涌角力的摩擦间,发出凄厉的鸣叫。
赫扎帕拉一把甩开鹰钩鼻,刀锋斜挥,鹰钩鼻脚步向旁想避,只听一声哨响,他后胛骨霎时一疼,是树枝带着铁钩穿透皮肉的那种痛,一根不知从哪射来的箭想必已牢牢钉在了他的骨头里。他身型再欲停顿,脖子便被牛筋索套住,绳扣瞬间锁紧,骤然袭来的窒息感让鹰钩鼻眼前发黑,等他再睁开时,他就只能看到赫扎帕拉的靴子尖了。
鹰钩鼻的四肢已被绑死,并且绳索还在不断施力,男人把呛入喉管的尘土咳了出来,他居然还能发笑:“我以为会是你亲自打败我,不知名的勇士。”
“你是敌人。该知道我们不会跟敌人讲公平。”
“你能接下我那一刀就很了不起了。这身手,该去做个金帐武士才对。”
赫扎帕拉摇摇头,老实答道:“汗王的金帐武士只有一个。”
鹰钩鼻还要笑,五官却突然扭曲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跑向赫扎帕拉的一道灰色身影,那是一件祭司长袍。
“玛鲁,你怎么过来了。”他听见赫扎帕拉叫住了那个身影问道。
“我来是……”那个身影踟蹰停下,“不,已经不需要我来了。”
“……玛鲁?”鹰钩鼻立刻用力抬头,想要确认这个名字的主人,他两颊肌肉紧紧绷死,“是你——!你骗了我们!”
“我……我没有骗你,帕帕苏要我当个哑巴,我什么都没说。”玛鲁边说边躲在赫扎帕拉身后,仿佛这个已经被按死在地的男人随时都能跳起来咬断他的咽喉,“帕帕苏他也……他除了骗你们说他是祭司外,也没有骗你们别的。”
“放屁!若娜朵丽根本就不在里面!”
“你们……只问了若娜阏氏的帐子在哪,这里就是阏氏大帐,他没有骗你。”玛鲁坚持。
“格吉尔呢!他怎么可能放你——”
“他死了。”玛鲁拼着最后一点勇气,将手放在心口行誓。真正的祭司绝不撒谎,“帕帕苏不是祭司,他是马贼。”
鹰钩鼻惨嚎出声,他的手掌与胳膊此刻被交错的绳索绞成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他再不能握刀了。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湿透,他伏趴在地面犹不甘心,用自己肩膀和腰腹的力量拼命想要爬向玛鲁,破碎的口腔里吐出玛鲁此生所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然而还没挪出一寸就被绳索拖了回去,下颌在地面擦出一道道血痕。
玛鲁呼吸艰难,因为他看见了处刑的刀已对着鹰钩鼻举起:“赫扎帕拉大人,这……”
赫扎帕拉叹了口气,他丢下刀,将手盖在了已经不知所措的玛鲁的双眼前,“这不是祭司该看的。”
他尾音刚落,少年祭司便听见了一声刀锋插入骨骼的闷响,然后又是一阵窸窣响动,等赫扎帕拉再松开手时,眼前干干净净。
炼狱消失了。
“他说的没错……”
“啊?”赫扎帕拉弯腰捡起自己刚刚丢下的刀。
“他说的没错,”玛鲁捂住脸,咸涩水渍从指缝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就是个小废物。”
是的,帕帕苏骂他是最正确不过的事了。
因为他什么都没能做,他才是羊群里最无能的那个。
55
赫扎帕拉无措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玛鲁,他还是头一回看到男人会哭得这么伤心,青年抓抓脑袋,不知道该开口安慰两句好还是不搭理让玛鲁哭个够好,幸亏传令兵赶来解救了他。
赫扎帕拉又看了一眼玛鲁后,才跑过去迎传令兵:“怎么样?”
男人擦了把热汗,盛夏的酷暑混着剧烈跑动,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但好歹人还能镇住气说话:“外头稳住了,汗王叫我们提前准备好的马栅放得及时,末羯人没法再往里冲。我出发过来的时候,兔崽子们的刚刚往后撤了一些,有多远看不清,天太黑了。”
赫扎帕拉松了口气,“损失呢?”
“还好,但外围的不少帐子失了火,牛羊也都被冲散了一大片……”传令兵话还没说完,只听远方犀角号再度响了起来,昭示着末羯的第二波冲锋即将到来。
赫扎帕拉额头的血管突突跳动,“不行,我不能在这呆着。”若不是白天宋明璃叫他等在这里,他现在肯定呆在前线,不知道放倒多少末羯人了。他握紧刀柄,正要拉着传令兵去牵马,忽然听到了一阵铃铛和璎珞撞击的清脆声音。
那是个年轻女人,赫扎帕拉不记得她的名字,但知道她曾经是兰妮伽阏氏帐中的女仆。女人跑得磕磕绊绊,最后像是气力不足般脚下一软,跌倒在地,赫扎帕拉不得不去扶她。青年刚伸手过去,女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细细手指快要深深掐进赫扎帕拉的皮肉里,她的脸上惨无人色,声音破碎而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