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担心哲勒?”宋明晏看他。
“反正没你担心。”帕德点起了一支土烟。
“你之前不是哲勒的金帐武士吗?”宋明晏灌了一口酒,他这几年酒量见长,再不会像刚来时三两口就晕晕乎乎不知南北,但帕德的酒极烈,他还是被辛辣气呛着了。
“那是我没办法,”帕德接回自己的酒壶,别回腰上,“我要不做他金帐武士,那小子就要杀我。”
宋明晏诧异。
“我不是图戎人,我生下来就是个马贼,”吞云吐雾间,帕德的脸淹没在墨色的夜与细白的烟气里,“我有一天没长眼,去劫他的货,没劫下来,他那时候多大……十六?没准可能十六都不到,小孩身手好得吓人,骑术也没的说。我被他射伤了腿跑不了,他让我在一把刀和一壶酒里选,我选了以刀取血入酒。”
“像是他会做的事,也像是你会做的事。”宋明晏评价。
帕德摆手:“你别损我,外头的人叫老子‘疯子帕德’,其实我惜命的很,能赖活着总比不知道烂在哪便宜了鬣狗好。”
宋明晏看着自己拇指上的银狼头:“死才是最容易的事……”
“什么?”帕德没听清。
“没什么。”宋明晏继续道,“他十六岁……这么说你跟着他的第二年夏里就出了事。”
帕德点头,干笑了两声,“反正我也干不来这个,走了么,对他也好。回来继续当我的马贼头头,活的还自在……你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武士了。”
宋明晏沉默。
帕德眯眼咬着烟管看了会星空,最终狠狠拍了下大腿:“妈的他要是有墨桑那个心肠,别说句芒草场,就算是整个北漠他都能拿得下……太不争气!”
“他要有墨桑那个心肠……”宋明晏咀嚼着这句话,然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帕德,“咱俩都活不到现在。”
帕德大笑。
两人再无别话,分别靠着潭边的枯树浅睡了两个时辰。宋明晏几乎是和天顶苍穹一起苏醒的,他眯起眼怔怔看着微熹的天空,看头顶墨蓝渐淡,淡如临行前哲勒送他时身上穿的那件的蓝袍。他推醒了帕德:“继续赶路了。”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两声沉重的声响,揉了把脸振振精神站起来,走了一圈把自己每个弟兄都踢了一脚:“起来起来!带你们长见识,见见图戎王畿是啥样子!”
众人哪有帕德这么好气色,皆是一脸迷蒙,迟钝怔仲间连彼此的马都险些牵错。好在这个季节里太阳出的也早,两个日分之后日头下面再困的人也该醒了神,跟在队伍中哼起了不知哪学来的下流小调。
“这还没入夏呢,太阳也够毒的了,”帕德擦了把汗,干脆脱了外套搭在马背上,朝宋明晏问道,“你就这么回去?”
“不,”宋明晏否定,“晚上潜进去,我知道巡夜换班有漏洞,时间足够我们都混进去,一会快到地方了我告诉你们路线和计划。”
帕德惊讶:“你身为金帐武士,换防有漏洞居然都没告诉过他们?”
宋明晏目光平视前方,“我只是……的金帐武士。”
帕德听得对方这句话说得古怪,不由偏过头去,看向青年的侧影。随即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自己当年说这小子不是小羊崽不是小白花,真是半点都没说错,啧啧啧,图戎那帮人现在就该祈祷自己没对哲勒干什么,不然就自求多福吧。帕德耸耸肩,这么想道。
黄昏时分,宋明晏已达王畿附近,若他还跟着苏玛他们,只怕连多其格林海都还没走到。再往前一里,他便看见了济济尔家的羊群——那只头羊角上的绿绸子还是宋明晏帮忙系上的,济济尔家的二儿子正忙着赶羊回圈,结果总有小羊不听话,他不得不抱完这只拖那只,忙得不可开交。羊群的前方营帐连绵铺张,炊烟袅袅,一派和平景象。
“你看,我就说没出事吧。”帕德留一人把马群藏好把风,其他人趴在了草原的土坡上。
宋明晏皱眉道:“如果没出事,我带你们再潜出来就行。”
老马贼一努嘴做了个夸张的白眼,表示随便宋明晏折腾。
“再等三个时辰入了夜,东北角将无人巡查,从那里翻过马棚就能到营帐地,你认识喀松吗?唔……就是那个帐子门是蓝色的,”宋明晏指了指方向,“我知道他们家半个月前去天命山请神治病至今未归,帐子是空的没有人住,你让你弟兄先在里面躲着,我跟你去找哲勒,若找到一切好说,如果真的有坏事发生,那就按先前咱们商量好的做。”
“喀松家里有酒没有?干等着多无聊啊。”有人插嘴问道。
“有。”
大伙嘻笑。
“有酒,有刀,有金子,有命。那就一切悉听尊便,武士阁下。”帕德翻个身,翘起腿躺在地下,“还有三个时辰,让老子再养会神,没准这是我最后一次脑袋和身子连在一起睡觉了。”
三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顺利爬过了马棚,没有任何一匹马对这批突兀的陌生来客感到好奇。躬身其中的马贼们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