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骤浓。可见不足半丈,苏玛几回开口,都被交叠的马蹄声盖了过去,她回头想去看宋明晏,然而只能望见黑夜中的一个剪影。
宋明晏始终紧锁眉头,随着越来越接近末羯边境,他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浓。他本想着杀了方桢,赶回部中提醒哲勒警惕哲容,往后之事与哲勒商量之后再做打算……话虽如此,宋明晏握住马刀,但如果哲容是又一个宋泽仪呢?如果哲容已经和墨桑联合了呢?如果此次前来侯辽是他们一个早已谋划半年,甚至更久的阴谋呢?一个能蓄谋牵线到东州的人,会让他平安回到图戎么?宋明晏想到这里,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背。
此时已能看见末羯的领土上星零的毡帐,与剖开群山和苍原的破晓一线。
“天亮了……”有人在队中说。
宋明晏悚地一惊,瞬间反应过来——那不是乍现的天光,而是贯空的火箭!他脱口喊道:“躲开!”戈别不是傻子,男人猛力一扯缰绳,胯下的马像长在他身上一般灵活地急转,火箭从他耳边一尺擦过,往后又蹿去数百尺,淹没在了雾色中。没有人失声尖叫,然而脸色皆是苍白。谁都知道这一箭意味着什么。
“掉头!掉头!”戈别破口大骂,“他们这是在赶羊呢!”
“掉头能去哪啊?”有个声音哭丧问道,是赫瓦因。
“往辛羌走!”宋明晏斩钉截铁,“末羯不敢出领地,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后面的追兵!”
“放屁,没准辛羌那头也已经搭好了火箭呢!”
“两个月前英格里率队把马栅安到了小包,女王派人去问莫桑是什么意思,莫桑当着使者的面倒了一袋海盐!”宋明晏喊道,“戈别,你真的该治治耳朵!”
戈别摸了把自己的鼻子,难得没有反驳。
宋明晏守在最后警惕着四方动静,末羯确实没有出兵,但身后的马队始终咬的死紧,头马的骑手训练有素,正缓慢而不动声色地拉进两方之间的距离。
苏玛俯在马背,一句话被颠簸得支离破碎:“可,可若娜阏氏还在啊……墨桑怎么敢?!”
“别他妈什么若娜阏氏了,只怕她更乐意听你称呼她是若娜朵丽!”
“但是哲勒孤涂呢?”有人问道,“会不会和若娜退婚啊?”
宋明晏闻言脸色煞白。
天真的亮了。
宋明璃在绣一副江南烟雨。丝绢用的是觚北八郡特产的流苏鲛丝,这料子在宫中时积攒成库供她挑择,如今却需要让东州的货商万里长途运来,以等倍的金子来换——穆泰里确实守诺,除了军队,他对宋明璃予取予求。宋明璃从未去过江南,然而亭台水榭,柳叶飞絮就这样如此徐徐在她指尖绽放,仿佛一掀开帐门,她能看见轻舟石桥,而非草原孤烟。
若娜托着腮看她绣了一夜,中途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在宋明璃准备换丝线颜色时握住了她的手:“如何?宁阳公主,考虑好了么?”
宋明璃沉默。
“你的弟弟想必此时已经被祝家送到企州了,你不想和他团聚吗?”若娜察觉到自己掌中宋明璃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为什么哲勒是图戎的世子么?”若娜兀自说道,“图戎的继承人本该是夏里的,结果夏里十一岁时跟哲勒去跑马,不幸摔坏了脑袋。”
“穆泰里为这事气得半死,要重罚哲勒,是哲勒当时的金帐武士帕德揽下了所有过错,他被逐出了图戎,敢踏进一步就会被押上绞架。世子痴傻了,当然没法继续当世子,位置就顺延到了哲勒身上,”若娜微微一顿,笑了起来,她长相明艳,笑时便如春花盛开,“你看,哲勒也不是傻子。”
“可你是哲勒的妻子。”
“哲勒的母亲是我父汗的亲妹妹,嫁到图戎后的第八年被穆泰里亲手捅了心脏,之后为了安抚末羯,两部便约定末羯出生的下一位朵丽嫁给图戎的世子。我出生时,哲勒六岁,夏里一岁。”若娜声音低了下去,“我本该嫁给夏里,夏里出事之后,父汗强逼着我对着天地改了婚约。”
宋明璃问道:“你因为这个恨哲勒?”
“没有人不恨哲勒!”若娜抬头直视宋明璃,“你不知道夏里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他骑术很好,我小时候和他跑遍了句芒草场,他怎么可能会坠马?若穆泰里不恨哲勒,他怎么会到今日只有你弟弟那一个护卫?”
“所以你让我去杀了穆泰里?!”宋明璃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不由得拔高了声音,若娜扑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两人一时不稳向后倒去,宋明璃脚侧的绣筐被踢翻在一旁,蛮族少女俯视宋明璃,斜飞的眼尾高高吊起,一字一顿说道,“穆泰里敢杀妻却不敢罪子,也是懦夫一个。”
宋明璃倒吸一口气挣扎起来,若娜便松开了手,后退两步回到正题继续道:“如果穆泰里死了,按律该是新继位的汗王娶你,我听说你们东州人不兴这个,所以才来问问你。只要你想,我就可以让你离开北漠。”
“杀了穆泰里,继位的还是哲勒。”宋明璃整了整衣领。
“穆泰里没有傻的儿子不止哲勒一个。”若娜低头扫见了那幅绣了一半的江南烟雨,“你们是东州人,就回到你们的地方去。”
帐外此时已经透亮,依稀能听见早起的牧民吆喝起歌谣放马出栏,换防的武士已经交接完毕,大嗓门的摩雷在骂谁把羊粪落到他的毡帐门口。长久沉默之后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