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沭炎提前了一个时辰过去,恰碰着苌夕在练嗓子。练完之后,竟一个人自顾自唱着霸王别姬。没有伴奏师傅,却唱得格外起劲。嗓音悠扬婉转,动情处,竟潸然泪下。
沭炎悄无声息地听完,没错,是那日在雪天里听到的感觉——虞姬的独角戏。
“少了霸王,这戏竟也有些意思。”一面笑着评说,一面从屏风后绕过去。
沉浸在戏里的苌夕吓得一颤,掉落了手里的宝剑。仓皇回身跪下,“大人今日怎么早来了?”
“若还不来,还不知得错过多少场好戏。”
苌夕把头埋得更低,“小民知罪......”
沭炎并不介意,“你戏唱得好,没必要惧怕。压箱底的绝活本就不应轻易示人。”
苌夕垂首,十分恭敬,“谢大人体恤。”
“没有霸王,这戏变了味儿,不是霸王别姬。”
苌夕默了默,道:“在没碰到真霸王之前,小民只唱虞姬的戏。”
沭炎疑惑,“何为真霸王?”
苌夕没了声音。霸王别姬是对唱的戏,台上只有虞姬一个人咿咿呀呀,任谁都觉得荒唐。
沭炎却没再问,只每日都早来一个时辰听戏。看着素颜白衫的人在水榭台上唱,竟比外头的红颜盛装更有风姿。
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直至某天,苌夕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卧床不起。沭炎跟皇帝告了假,贴身照顾苌夕。
苌夕是戏子的胚,下九流的命,从小练戏苦,过得如同蝼蚁。没想到还碰到个烂好人,供他吃,供他住,还让他想唱什么唱什么,从不多问。现下病了,还日以继夜守在床头。
他发着高热,睁开烧得通红的眼眸,“大人,你图什么呢......这样无厘头对小民好,总要图点什么吧?”
沭炎淡淡道:“不图,这些事我想做,便做了。”
“这样不可以......”
“为何?”
苌夕吃力地眨眼睛,虚弱道:“这样白吃白喝,小民会觉得,是在骗你的钱。”
生病的人总是执拗,他问个没完,直到沭炎揉着他的头发,温柔道:“你爱唱戏,我爱听。”
要说这人也简单,谁若对你好,你便一颗心都悬他身上,一颦一笑都牵肠挂肚。
苌夕病愈的第二日,沭炎恢复往常的规律,踩着时间,乘小舟去听戏。
却看到盛装红颜的苌夕,化成虞姬的扮相,笑盈盈等着他。
沭炎挑眉,虽不明所以,也欣然落座,一面品茶,一面看戏。只是后来看痴了,一杯茶从头至尾也没喝过。
即便加上伴乐,却仍旧只有虞姬。不过沭炎听得入神,仿若他便是垓下的霸王,看着爱姬临终告别。
落幕,苌夕走下台,痴痴望着沭炎,道:
“我找到了真霸王,也只唱虞姬的独角戏了。”
沭炎勾唇,将他拥入怀中。两人的心意,都未说破,却都明了。
皇帝器重沭炎,欲把公主许配给他。沭炎拒绝得干脆,皇帝讶异,询问缘由,方知他府上有个唱虞姬独角戏的阿娇。
皇帝不信这事,以为是沭炎推脱的说辞,便下谕旨,召见苌夕。
这一见,便错开了万水千山——皇帝看上了苌夕。
古往今来,帝王家看中的人,都不容拒绝,这道理对谁都一样。
“皇上说,想把我纳为男妃。”苌夕在琉璃镜前一边上妆,一边与沭炎说话。
沭炎面色凝重,坐在一旁握着拳头,“我知道。”
苌夕打开胭脂盒,涂上嘴唇,又道:“册妃大典,定在十日之后。”
“你答应了吗?”
苌夕上妆的手一顿,“皇上圣谕,我一介草民只用接旨。”
沭炎猛然起身,用力掰过对方的肩膀,吼道:“你不准去!”
苌夕愣了愣,“大人息怒,小民会在得宠这段时间,帮大人铺路。让大人的仕途,起码十年无忧。”
沭炎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咬牙道:“你不准去!”
苌夕被摇得一晃,随即笑道:“大人是舍不得我么?”
沭炎没了声音,只剩眼眸不断颤抖。
舍得,舍不得,结果都不会变。苌夕在十日后,仍按计划那样,赴了册妃大典。
沭炎满目沧桑地赶去,便看到戏台上作唱的苌夕。皇帝见到沭炎,忙不迭地夸赞,“你养的这戏子很是固执,非要在大典上演一场霸王别姬。不过这性子朕喜欢,比后宫那些应声鸟好多了。日后会好生顾惜的,爱卿放心。”
沭炎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苌夕,敷衍道:“皇上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