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来人吐纳愈见不均,见难速决,这便切齿,疾声怒喝,“枉你自称孝子,难不成至今都未觉察,这屋内少了个人?”
伍金台闻声一怔,手上动作立止。环顾四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脑内急血下灌,将怒气全换了忧惧,再化冷汗,点点透过毛孔散渗出来。
“你……将我阿娘绑到何处?”伍金台浓眉一立,将掌内大勺往边上一扔,自感山狱崩颓面前,难逃灭顶,索性再不反抗,席地一坐,抱头颓唐。
来人啧啧两回,亦将短剑收了,两手负后,于伍金台面前缓步踱个来回,轻笑一声,懒应道:“小伍,对师兄这般疾言厉色,可是小师弟当守的本分?”
伍金台面色煞白,两掌于耳侧攒拳,一字一顿切齿应道:“你早为师父逐下钦山,此时,也莫耍那二师兄威风。我再问你,我阿娘人在何地,可还安然?”
来人把肩一开,漫不经心打个呵欠,待毕,面上反见愉悦,不疾不徐,俯身附耳,“你阿娘现尚安康,莫多挂牵。然则,其究竟能多见几日天光,多食几顿餐饭,可是全看你肯不肯帮师兄一把。”
“你欲重回钦山?”
“岂止?不仅要回,还得大摇大摆地回;到得山上,还得直往掌门位子上一坐,好生歇歇,把这憋了恁久的浊气彻底驱散驱散,将钦山诸人欠了我的彻底清算清算。”
伍金台轻笑两声,两目赤红,身子轻颤,抬掌一指来人鼻尖,口唇开阖两回,四顾再三,却是久久无言。
“小伍,范一点算准了我必得回山报仇,我亦算准了他早在派内布了天罗地网,专等着我扑棱着翅儿往里钻。”来人下颌一紧,轻蔑笑道:“然则,纵钦山已如铜墙铁壁,其却漏了山下这可乘之机。”
“你伍金台孝名远播,十里八乡孰人不知?”来人探掌,轻扣伍金台肩胛,头颈一偏,肆讥腾谤,“若非你一直扮着母慈子孝,伏低伏弱,又如何得了范一点信任,暗中学了第九式心法?”
“那心法,我未独占!”伍金台一掌陡地掐了来人脉门,屏气攒力,起身一跃,直将来人扑压在对面墙上。
来人冷哼一声,也不顾腕上剧痛,五指着力,反将伍金台肩胛箍得咔咔作响。
二人四目交对,俱是杀气腾腾。舍了兵刃,就这般拼着蛮力,于一方石屋内跌对走拳,专捡着对方破绽,拳脚狠命往小腹腋下咽喉这几处软弱招呼。
肉搏约莫半刻,来人终是受不住,高喝一声,如振金钟。
“我死,她死!你死,她亦死!”
伍金台闻声,浑身发僵,定于原地,再不动作,唯不过气喘如牛;沉吟片刻,竟是声竭泣血,掩面抽咽起来。
“小伍,你便掂量掂量,范一点同你那失智寡母,孰轻孰重,孰近孰远?”来人窃笑,抬掌一面按揉腹皮,一面低低轻嘶。
“你已将第九式偷传了旁的师弟,教便教了,我不计较。然则,你若不助我得了后面两式心法,再扶我登上掌门之位,怕是……”来人低声骂了两句,自往灶台边,单指往锅内一揩,再沾着些赤酱往口内一递,稍稍吮吸,吧唧吧唧品个半刻,这才咽口唾沫,低声笑道:“怕是这一顿,便是你娘给你烧的最后一餐。”
伍金台屏着气,虚虚一叹,唇角一抬,反是笑道:“布留云,我便带你回钦山。”
七日后。
山脚石屋。
伍金台低着眉,徐徐往灶内添着新柴。一旁,布留云大喇喇翘着脚,有一口没一口啜着冷茶。
“小伍,如何?这都好几日了,你可寻见漏洞?”
伍金台面上一黯,连连吞唾,半晌,方猛地回身,抬声喝道:“布留云!你许下的说话,可会作数?”
布留云抬掌揩了揩下颌水迹,摇头晃脑,腆颜轻笑,“我同令堂无仇无怨,何苦害她?你既助我达成心愿,怎能诳你?”一言未尽,其濡了濡唇,口内咂摸道:“再说,此一时,你信也得信,不信,不是也得信?”
伍金台口唇紧抿,鼻翼大张,深纳口气,却仍感积郁难舒,一边摇眉苦笑,一边左右开弓,啪啪数回,直将自己面颊抽得又红又肿。
布留云眼睁睁瞧着,也不言语,反是将身子一缩,再将茶盏近了口唇,如同瞧着戏班子里插科打诨的文丑,愈瞧愈乐,反将那陈茶咂摸出些新味儿来。
“师父今日,便要闭关。”伍金台埋首膺前,面上一派愁云惨淡。“那大欢喜宫之名,你早也听过。据说,其一夜之间,便以怪力无声夺了薄山乱云阁两位前辈性命……师父闻讯,心下激愤,这才要闭关静思。”
布留云目珠一转,将那茶盏一搁,径自喃喃道:“此一时,岂非天助我也?”
伍金台一怔,低眉顺眼,轻声接道:“你这人,最爱使白钱,喫白饭,以大欺小,横行无忌,平日里没少戏弄诸位师弟。即便我将你带回钦山,怕你也是难熄众怒;既难服众,何堪大任,又凭甚执掌本门?”
“所以我才说,那大欢喜宫,出现的不迟不早,恰是时候。异教行凶,忠徒施救。然则,守真的,自守其真;冤业的,自取冤业。恩师死前,悔不当初;捐弃前嫌,委与重任。”布留云目睑一耷,冷声调笑,“范一点死得其所,布留云过往不究。好一出师徒如父子,生死见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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