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认定呢。
赤羽摇摇头,面前这一身伤,已经道足了敬意,何须多言?
于是他并未赘言一句,取了药,径直向木桶走去。
温皇单手一撑从桶中站起,一个挺直的脊背从水面滑出,濡湿的黑发垂下,散漫地缠着两处肩胛。远看本来是看得清的,近看却反而被弥散的水雾裹得模糊了。
这和那晚所见,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赤羽只盯着腰间的患处看,视线并未打算延展,一板一眼地先用自己的手巾给那患处抹去了水,随即冰凉的药轻缓地将那处紫黑覆盖成青绿。
赤羽觉得手上的草药凉凉的、麻麻的,说不出的感觉。
而兀立在桶中的人便不那么好受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腰上趴着一只幼蛇,吐出凉凉的小信子,惩罚似的在上面一鞭一鞭抽得极轻,甚至趋近于无,可留下的鞭痕却极热,这想象裹胁着几分耻意,惹得他刺骨疼,钻心痒。
可惜那幼蛇像是被皮肤骤然上升的温度烫到一样,有点慌神,握着的手巾一个不留神脱出了掌心,直接没进了水中。
赤羽怔愣半晌,赶忙伸手探进热水里——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他竟反复捞了几下都失了准头,闹得水声大作,那想要捉住的东西反而可气得愈陷愈深。赤羽一恼,最后挽了袖子向下探去,可惜不折腾还好,这一动作,粗糙的指节就这么蹭到了那人埋在水中的臀肉,若有似无。
而这指节也在同时感受了对方身体瞬间的抽紧。
红衣人像被蛰到一般,忙将手拔出水面,那人的脊背犹在绷着,残余的水零星汗珠似的向下淌。再低头,那手巾左摆右荡,飘飘然终于沉了底。
天下第一辩头一次感觉自己在该说话的时候,反而不知该讲些什么好。
屋中尤其静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就尤其响,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眯着眼,一个觑着紧闭的窗。
风声微微一动,屋中本就暗淡的烛火灭了。
赤羽也干脆闭上了眼睛。
“现在如你所愿了,”赤羽舒了口气,道,“来看你洗澡的人不少,尽情展示。”
屋外是毫无掩饰的杀意,而屋内的红衣人恨不能对他们表达感激,这心情于他而言,又是一遭新鲜。
“你说,这是主人的逐客令,还是……”在黑暗中摒除其他的一切后,温皇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是很温和的。
“没这么复杂,”赤羽接道,“他们好像只是来取你的人头。”
“哈。”温皇笑问,“我得罪了很多人吗?”
“还嫌少?”赤羽已恢复平静,在袖中捻着折扇的长柄,“可在这么多仇家之中,有完全绕开杜凌云的本事,还不打算交涉,恨不能直接致你于死地的不多。据我判断,这个人应该很强很强,却被你害得很苦很苦——你可有想到谁?”
“我没想到这样快。”
二人心中其实早已了然,这番对话不过想引对方动作,以探虚实,谁知那屋外的人不但不发一言,甚至不匿行踪,直接由房顶跃下。
再看那长窗之上,先铺了一层月色,添几枝墨色寒梅,最后信手一挥,落下九个萧飒墨点。
九个人。
赤羽袖中一动,却被温皇一手拂在肩上:“既是来找我,便该我来应付,你休息。”
红衣人心中大惑,自己解决,这人打算怎么解决?直接光着膀子和人肉搏?用手巾抡他们?用水喷他们?赤羽摇了摇头,只觉自己越想越荒谬,越想越好奇,干脆立在原地,揉了揉眼睛,静待好戏。
温皇搭在木桶边的手突然一动,手没摸向一刀一剑,却是缓缓地放在了赤羽的头顶。
赤羽一动,并未避开。
那发还未干透,并不顺滑,带着涩意,再向上抚去,指尖突然触及到了尖锐锋利的金属。
是赤羽本来的发冠。
食指轻抬,将那飞扬跋扈的凤凰的翅膀分别拢过,一二三四……温皇叹了口气:
“只有八个,还少一个。”
话音甫落,温皇手上瞬间发力,动作快得不及反应,赤羽只觉得头发被微微抻动,耳边只闻“嚓”的一声脆响,屋外的墨点便少了一个。
——窗上破开一个洞。
屋外的人原是未找准时机,这下见温皇连试探也无就直接先下了杀手,剩下的八个人立即耸动,有人啐了一口,只道偷袭卑鄙,几人眼看就要破窗而入。
温皇的手指动如拨弦,又一次将那发冠从头滑至尾端,末了双指接连折断了三只凤羽,手劲卯足,一气弹出,直接打向身形方动,欲冲头阵的三人。
三个走在前面的人立刻向后倒下,使得他们身后的五个人身形都是一滞。就在这一滞之间,温皇的拇指向四指飞速一搓,最后的凤羽渐次抹出,只听窗上辍辍几声,又擦去了画中四点笔墨。
就剩下了一人。
他已经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他的剑已经出鞘,笔直向温皇露出的上身搠来。
温皇几乎是在四支“镖”脱手的瞬间就接住了赤羽在自己的衣物中翻出的马头短剑,他甚至根本没空握这柄剑,就已经直接运掌将其拍了出去。
可惜这一划的笔意太快,刹那之间,月白色的底上墨梅不变,却新添一抹残红——这红来得太激烈,覆盖了半壁江山,只有惊,没有艳。
“一副好画,被我毁了。”
温皇话音甫落,只听屋中“当”地一重响,凤羽落尽。
——是发冠落地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