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常青和几个男生在操场转了一圈,等楼上拿篮球下来,准备打两场。眼睛扫过球场边,高挑的身影旁边肩并肩排了个女生,正一起朝池塘走。池塘那块是小情侣散步幽会的地方,柳树又高又直,一路垂到水面。不过这个季节叶子都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常青,球拿来了,过来啊!”杨舒宁一球扔常青脑袋上,“喔噢,你在看什么呢?脸都红成小草莓啦!”杨舒宁顺着他刻意收回的目光看过去,光秃秃的柳树底下,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女的垂着头,男的垂着手,雕像一样,却不知在说些什么。从僵硬的动作看,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一次、两次、三次……第一百零八次,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这是余慧第一百零八次告白,她得到的回答必须就是,‘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一定想跟我在一起,先问班主任答应不答应吧’。”他细细看了常青一眼,试探着说,“江奕晖那小子是天才是长得帅,咱都承认,可他这人真有问题。说话不留情面就算了,连词儿都懒得换。多水灵一女孩,非得让他这样明嘲暗讽,人家姑娘多难过啊。我跟你讲,我都不下一次在池塘边上看余慧一个人哭了。这是着了什么魔,非得喜欢那缺德货。”
“你怎么知道?在人包里装窃听器了吗?”常青捂住耳朵,烫得可耻。
杨舒宁也是个人精,愣是从他这回话里听出两人的关系有缓和了,给了杆子立马朝上爬:“知道你跟江奕晖就算闹别扭也是哥们儿。可你哥们儿有缺点,咱就要避开不谈啦?人心可是肉长的,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他就得把人姑娘当个听话的棒槌,人捧着一颗真心来,他就拿同一句话脑子都不带转地怼回去,这不是无情无义吗?人家余慧又不丑,有什么不好的。话又说回来,这么多追他的女生,尖脸的圆脸的方脸的浪的柔的矜持的,他就一个没看上?别跟我说是为了学习,鬼才信!”
常青一巴掌照他脸上推去:“瞎说什么!他这人性格是别扭,可真要拿你当朋友,你就知道好了。”他这话说着也没什么底气。江奕晖对他好,到底是因为是喜欢他还是有了积淀的朋友关系,他没法确定。毕竟他们俩性格不同,对朋友的方式和态度也不尽相同。他可以为江奕晖两肋插刀,江奕晖却能在生活中对他细致无遗体贴到位。
杨舒宁阴阳怪气地怼他一句:“我们哪有您这福气!我早就听说,别看他那一副假和善的嘴脸,在15班,他就没两个能说话的人。你平时没事儿就拿他炫耀,咱们说他缺点你还不高兴,你又不是他,可着劲地长他人志气,不是缺心眼儿吗?”他突然有顿了顿,“欸不对啊,你刚脸红了,你该不会是喜欢那谁吧?你虽然哪儿哪儿都不如人家江学霸,但……要哥们帮忙不?”
“帮个屁!你恶心不恶心!是他喜欢我!”
杨舒宁下巴都惊掉了。“你让我捋捋,我没懂啊……余慧喜欢你?”
常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赶紧拿球扔过去。东想西想,打篮球也心不在焉,很快就吃了恶果。好巧不巧,居然扯到背部肌肉,一下午在位子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酸痒难耐中,杨舒宁的话不时地浮现在眼前。像余慧这样,分班过后才同江奕晖认识的姑娘,告白失败都要暗自落泪伤心难过的,照江奕晖的情况,能冒着丢失两人十年友情的风险来告白,又打碎了牙吞回去……
终于熬到晚上放学,常青想着昨天的尴尬,没再同其他几个同学约,独自拧巴着身子出了校门,正犹豫绕路还是走老路,江奕晖已经撞到面前。
“怎么了?”
“打篮球扭到背了。”
江奕晖像提小鸡一样,提到手里,推了他一把。“我送你回去。”
“哦。”常青也不知道怎么回,只老老实实地跟着一路上坡下坡。江奕晖的神情,仿佛两人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同昨晚急急切切与他发短信的判若两人。相形之下,反而显得常青自己太过在意,心虚了似的。
剧院外有个宽阔的坝子,四面是喷泉。到了晚上就有五颜六色的灯照着喷泉跳舞。音乐响起的时候,一群大爷大妈排着队跟着节奏也舞起来。中间还有周边遛狗的、遛小孩的,密密麻麻老老少少全是人。
常青每次走过都嫌吵得慌,自己说的话全让这音乐和这些人的哇啦啦大喊给淹没了。江奕晖偶尔会笑着替他捂耳朵,嘴巴嘬起来,做一个噤声的口型,好似在说,不用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的。当然现在没有了,因为对方提,手不空。
拐过那坝子旁边的小道,沿着梨子坡上去,就是他家所在的小区。小区门口有配枪的武警,他进去就给开门,不敬礼。是他爹的话,就算人在车上,也要敬礼。不过他爹已经调离本市了,还带着妈一起,现在他就一个人同吴妈住这,偶尔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过来看看。吴妈在他家有五六年了,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但下人终归是下人,从态度上就很不一样。对于这种孤零零的生活,常青早就习惯了。生活里谁都在变,就江奕晖依旧在那里,仿佛是从过去到未来都不会变一样。
也正因为这样,这次给他这么一闹,常青才觉得尤其难过。他是喜欢女孩子的,怎么可能回应江奕晖的感情。虽然江奕晖口上说还是当朋友,但要一直这么在一起进进出出,会不会令他又有了双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