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她去苏州讲课,临上台前一天晚上怯场,凌晨一点打电话给我求助,我只能开视频帮她从头对一遍演讲稿,睡眼惺忪没注意,被她认出身后的大厦,从此认定我傍了大款。还好齐楚当时睡得正熟,没有睡眼惺忪从后面路过。
我把照片收了回来。
“看看而已,”我警告她:“你别到处乱说,师父知道我就杀你祭旗。”
她吐吐舌头,做个噤声手势。
“师兄你下午有课没?”
“没有,但是也不能给你代。”我先行打消她念头:“我可能要去机场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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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楚天快黑才到家。
凌蓝秋现在拿他当宝,三四个助理簇拥着送到家,她自己还亲自押解,仍然是老样子,一身黑色风衣,长发,只有嘴唇一抹红,高跟鞋像匕首,轻车熟路跟我打招呼:“hi,肖林。”
“到了?”我留她吃饭,毕竟一桌菜:“有花胶炖汤,要喝点吗?”
“不了,有人嫌我碍眼呢。”她故意揶揄齐楚,临走又吩咐:“对了,下周有个综艺,要唱歌,别让他吃辣。”
齐楚一声不响,守在门口,她一走就关上门。
他进门就脱了大衣,里面是深色衬衫,因为瘦了,越发显得身量高,一身落落无尘,线条极为干净,我过去收拾鞋子,他抓住我手臂,一声不吭地跟我接吻。
玄关灯光暗下来,他手掌托着我的脸,掌心干燥而温暖,他有着非常漂亮的手指,因为弹吉他,某个指节上有薄薄的茧。
我闻见他衬衫领口里清冽的味道。
他从来就是闷罐子性格,而且因为话少,脾气还不好,常显得气哼哼的,我想起他的粉丝说他面瘫。
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初中住得近,他家那时候家境很好,他是学校里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类男生,高且瘦,皮肤是那种冷冷的白,一双眼睛安静得像星辰,我那时候骑单车上学,常从他家门口过,故意骑得很快,一阵风一样飞过去,装作不经意回头,看见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路边。
他的样子都比别人好看。
高中仍然同校,他父母离婚,闹得很难堪,他父亲出轨,他母亲一度闹到要进精神病院,据说差点拿刀捅死他父亲。他开始变得沉默,更加独来独往,我就在那时候无意间发现他竟然偷偷在学校的杂物间里练吉他,而且唱歌很好听。
在我发现他用那个杂物间练琴的同时,他也发现了我在那个杂物间吸烟。
其实我有过一段叛逆期,因为高中隐藏太多秘密,性向是其中之一,另外一点是我父母一直希望我大学学医,或者律师,我却逃课去图书馆听门可罗雀的文学史演讲。
我和齐楚的关系开始,是我给他写歌词,他的歌也像他的人,旋律极美,然而一句话都不会说。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们都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呆在同一个杂物间里,他练他的琴,我吸我的烟,有次我吸烟吸得无聊,展开一边的废纸团来看,他如同冰雕复活一般伸手就抢回去,我这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写的歌词。
齐先生文采一直很堪忧,一首歌写了半年,憋出三行字,还是几番删改后的结果,我看了笑到肚子疼,随手就给他填了一首,仍然原样团成废纸扔给他。
第二天他看起来心神不安,耗到天快黑,终于冷冷叫我一句:“喂。”
我说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姓肖名林,你要是有事求我,还可以叫声“爷”来听听。
十七岁的齐先生十分纠结,冷着脸挣扎许久,又问我:“能不能不叫爷?”
他当年就有这么好玩,可惜年岁越大,脾气越硬,人也越来越不可爱。好在他眼睛还是这么好看,像落满了星光的湖泊,专注看着人的时候,仿佛灵魂都要被他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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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折腾过一番之后,坐在桌边吃饭。
菜都凉透了,我懒得吃,拉了张椅子蜷在一边喝茶,看他坐在桌边,一声不响地吃饭。他吃饭有种机械般的美感,因为全然只是动作,没有多余表情,一点声音也没有。很多离婚家庭出来的小孩都被训练成这样,因为饭桌往往是父母吵架的时候。小孩子夹在中间,恨不能自己变成隐形。
剧组伙食差,这少爷还挺挑食,估计饿得挺惨,我真是拿他没办法,竟然看得心软起来,伸手摸他头发,他一脸茫然抬头看我,我用手指碰了一下他脸颊。
“这里瘦多了。”
他怔了一怔,然后避开了我眼睛,他天生不习惯流露情绪,大概家庭缘故,对于正常的情绪表达也很不擅长,埋头又吃了几口饭,然后告诉我:“下部戏外景要去泰国。”
他因为知道自己不擅长经营感情的缘故,所以自觉努力赚钱是唯一的贡献,这种逻辑还是凌蓝秋给我解释清楚的,她说:“肖林,你有没有发现,每次齐楚见过你之后都会变成工作狂。”齐楚身上常常有这种让人有好气又好笑的神逻辑,而且因为他话太少,所以谁都无法察觉,突然发现的时候还会吓你一跳。
我常觉得他像一个严丝合缝的机械,然而质地并非钢铁,而是瓷器,或者玉石,因为没有缺口,所以你无法窥见那一层层坚硬材质下隐藏的是什么,只是偶然在他燃烧的时候,可以从缝隙里窥见一丝温暖的光。
但是我愿意等。
哪怕是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