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哲尔裹着皮裘,牙齿咯咯作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卫兵的神情明显缓和了,接着抛出一袋温热的水囊:
“又一个迷路的,拿去喝几口,你看上去马上就要冻死了。”
半精灵接住灌了几口,烈酒如一道火线顺着喉咙往下淌,温暖了他僵冷的胃。
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城堡的一角隐约透过火光,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里。穿着黑色丧服的人们熄灭火堆,在滚烫的木炭里翻找亲人的骨殖,再放进石碾里磨成灰烬,洒落在穿城而过的流水里。
“进去走五十步左转,去老安娜的店里烤烤火,吃点东西。”好心的卫兵提醒的声音还在空气里飘荡,弥赛亚已经拥着半精灵大步跨进了店里。
些微热气顿时让奈哲尔活转过来,啃着面包的同时,也在暗暗后悔之前的失策。白发苍苍的老板娘看弥赛亚衣衫单薄地坐在那里,还额外附上了一盘烤得焦香的鹿肉。
弥赛亚慢条斯理地进餐,炉火之下,朦胧星辉向内收敛,看起来更与凡人相近。
奈哲尔捧起木杯,小口啜饮着环顾四周。旅馆里的一切泛出陈旧的气息,从佝偻的老板娘到油光发亮的柜台,就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也多是老幼妇孺。高挑的横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来往的客人,燃烧的炉火噼啪作响,显得冷冷清清。
“安娜女士,恕我失礼,这里为什么这么冷清?”
“为什么?”老板娘迟钝地抬起眼皮,用浑浊的眼珠打量了奈哲尔一阵,“你想说男人是吧?三十年前,这里也是有很多人的,那个时候,我才刚刚生了第四个孩子,是个女儿。我和丈夫还有儿子们在一起,日子富足又满意。”
老人努努嘴,半精灵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一个清瘦的黑发侍女正在擦拭另一桌上的污渍。
“那个时候,这里虽然冷,一年到头也总有一半时间春暖花开。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城堡里的井水突然变得异常甘甜,生病的人喝了立刻就会痊愈,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着一层红色的雾,太阳照下来的颜色都不一样了。天上的雪也下得少了,到处长满鲜花,树林里的猎物都变大了。”
弥赛亚和半精灵一齐放下叉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们捂住脸夺门而出,只剩下几个一脸茫然的孩子围在老妇人身边。
“那年冬天,城堡里来了一大队人马,刀枪闪亮,蓝色的旗上绣着八个角的星星,就连马都比我们这儿神骏。其中领头的那位贵族老爷长得真漂亮,黑色的长头发,穿着红得像血一样的罩袍,眼睛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城里的姑娘在他骑马走过的时候,都争先恐后地抛媚眼呢。就连领主老爷都对他点头哈腰,不过八成是看上了那个贵族老爷头上的王冠吧。”
彼时没人进来,安娜干脆坐到火炉边的躺椅上,用厚毛毯盖住膝盖,“咱们的领主还亲自迎接了他们!”
“不知道这些大人物跟领主老爷讲了什么,立刻就派人堵住城里的水井,我们为此还堵在领主门口闹事呢。再过不久,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老人咳嗽了几声,她的女儿立刻赶过来,从壶里倒出冒着热气的草药。
“妈妈,求你别说了。”女儿哀求道。
“不,我一定要说。”老安娜执拗地撇开女儿,“一夜之间,那些喝过井水的人就变了个样,胡言乱语,不眠不休游荡在街上,就像疯了一样,大家都吓坏了。那些过来的大人物派了卫兵,一个一个在街上砍了脑袋,可是没头的尸体居然站起来,胳膊上长满脓包和瘤子,还有的眼睛长在脚底下,舌头和牙齿从脖子里钻出来。半空的红雾遮天蔽日,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脸,人看见了就会发疯,就算走到雪原里,那张脸都阴魂不散地浮在天上。就连墓地里的尸体都在不安地颤动,那太可怕了!”
“还好那些大人物将他们都及时消灭了。”老人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那个漂亮的贵族老爷在那之后,还到我店里,买了我的东西吃呢!他要我们在房子底下全都挖上又深又长的地窖,男人都跟着他走,女人和孩子藏进去。披着袍子的法师挨个在地窖的木板上点了一下,让我们都紧紧锁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打开。”
“我们都躲在地窖里,什么都看不见,风声呼呼地从刮着地窖门板,雷霆一样的声音响个不停,头顶上落下的土几乎把我们都活埋了。等我们爬出来的时候,城里一个活人也没有,鲜血和肉块铺满整个街道。我的丈夫,我的三个儿子都死了。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只有我们还在。我们把尸体一具一具下葬,却没找到那个贵族老爷的遗体。”
“有人说他逃走了,一个月之后,法师回来了。他说,贵族老爷赢了。他将怪物焚为灰烬,在风雪里独自策马离去,从此再没人听见过他的消息。”
“后来……后来这里就变成这个样子啦,风雪比以前更大了,一年没几天是暖的。男人们都死光啦,剩下我们这群孤儿寡母在这儿挨日子……”
半精灵心紧紧揪起,指节捏得泛白,脸庞上不自觉露出哀戚的神情。
“说起来,你长得有点像贵族老爷呢。”老人裂开嘴,露出缺了一瓣的门牙,“像你这样的男人,最受城里女人的欢迎了,晚上悠着点,可不要被寡妇们榨干了。”
“咳。”奈哲尔在椅子上不大自在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