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陶瓷小盏中,茶色清幽,男人一手上挽至肘前,露出精壮干练的手臂,肤色微褐,与清澈的茶水极不贴近,但当男人将茶盏端起,至唇边浅啜时,看起来又如浑然天成,丝毫没有不合之处。
哪怕眉眼染着漫不经心,周身傲睨万物的气势,却衬得他像是天生的王者。
这股气势,在见到突然赶来的人时也没有丝毫改变。
来者瞄到男人手中茶盏,眼神有片刻的飘忽。
襄阳王今日没有穿一身华服,除了特殊场合,他在公孙骥面前一向着以素装,就像他对茶水无感,到公孙骥这风雅智士面前时只会饮茶一样。
男人不动声色,又抿了一口茶水,嘴角带笑:“迟了半柱香时间才到,我还以为公孙先生不愿意来见本王了。”
公孙骥匆匆赶来,衣衫还未理得整齐,整个人看上去颇显怠惰,他定了定神,向男人欠身行礼:“见过王爷,臣下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襄阳王的下颚微抬,似是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又似是喝茶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多余举动,并未让他起身,公孙骥明白,襄阳恐怕已经对他心生不虞。
换做别人,想都不敢想如果将襄阳王惹怒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公孙骥并非常人,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伴随襄阳王最久的人,在这个襄阳城内,可以说公孙骥是最了解襄阳王的人,所以他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是持以礼数,将腰身下压,端的是一副诚恳恭敬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凉了的茶水被下人换过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敢去抬头看保持着欠身姿势的公孙骥,公孙骥坦然的表情上也完全不见屈辱,像是根本就未看见那些人,只专注维持着微颤的身形。
此处是襄阳王为公孙骥置办的一所茶楼,他们现在身处在最高一楼,最高楼设置得十分巧妙,毫针般的细雨淅淅沥沥,轻易便能被风带动,但多数又被屋顶的低檐挡住,飘进来那微不足道的些许,也成了文人墨客衬情赋愁的风趣。
一半的雨飘在了襄阳王的衣裳上,一半的雨淋在了公孙骥的头顶,润湿前额的几缕碎发,湿哒哒地滑落下来,配着公孙骥颤抖的身躯,看起来好不可怜,襄阳王终是开了口,淡淡道:“罢了,就座吧。”
这一声罢了,不止是不计较公孙骥的迟来失仪,更是将公孙骥误报军情,放跑秦策的事一笔勾销。
放眼襄阳王座下数千众,也就公孙骥能让襄阳王容忍耐心到如此地步。
公孙骥抬起头来,毕恭毕敬地道了句谢,在襄阳王面前落座。也非公孙骥故意迟到,而是襄阳王遣人来府上通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邀约的时辰。
人们常以捉摸不透来形容城府极深的人,面前的男人是城府极深,但也是真正的捉摸不透,他行事如何全凭心情好坏,换句话说,若公孙骥得到通传的时候没有立即赶来,襄阳王也不见得会产生不虞。
昔日襄阳王对战先帝衡武,场面惊心动魄,看上去不分输赢,却没人知道襄阳王才是最后的胜者,衡武帝只是在垂死挣扎,让自己尽量不会败得过于难看。
被人连破五道关口,手中大将不是被擒就是伤重,那时的衡武帝本已心生绝望,拔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就等着襄阳王冲进帐中的一瞬间自刎以示忠烈,没想到他苦苦等了许久,手臂酸痛异常,死忠的幕僚们最后从悲戚万分变成了麻木不仁,帐外还是一片死寂。
最后衡武帝才从探子口中得知,襄阳王竟是毫无理由地在最后关头下令撤退,带着一干襄阳大军潇潇洒洒地回去了襄阳,直到他一脸懵圈地回到襄阳登基为帝,襄阳王都未有别的表示,只是捎信一封,分外没有诚意地聊以庆贺,武力悬殊摆在面前,衡武帝动不了他,也就由他放纵。
双方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关系,相安无事到了衡武帝去世,而后乱世来临。
碎末般的雨露覆上了襄阳王的睫毛,襄阳王一眨也不眨,唤下人添上热茶,为公孙骥斟满,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愿舍重金来此处淋雨,你们文人喜欢的东西,一贯是匪夷所思。”
公孙骥答谢,喝了一口茶水,僵冷的身体总算是得以回暖:“王爷若是不喜,不若换楼下一间。”
“本王亦懒得挪步。”襄阳王又撩起眼皮,“照本王看来,拆去头上屋顶,将四面漏风的地方都给封了,可不就能淋个痛快?”
公孙骥面色如常:“王爷好提议,明日臣便差工匠来做。”茶楼处于襄阳繁华地处的最中段,将四面敞开,特地做成凉亭的模样,正是为了品赏高处风光,也算是一种特色,只不过这一层人人争抢的好地处,经此次之后,怕是要成无人问津。
襄阳王嗤笑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又去看迷雾般连绵的雨景:“在你看来,当今恭贤亲王秦策,是什么样的人?”
视线投向襄阳王依旧轻敲桌面的手指,公孙骥心中已有论断,回答也比较讨巧:“王爷在意的人。”
斜视了一眼公孙骥的表情,襄阳王并未否认,不明意味地笑道:“连我也差点被他装出来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通俗点的说法,能够引起襄阳王兴趣的人,都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下场也就两个,要么死要么被擒,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听到襄阳王的话,公孙骥眼神一肃,又逐渐平息了下来:“可要臣下去准备?”
“你既然派人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