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为人如何,你我最是清楚。师兄的这些场面话,在我面前,无须多讲。”
小师弟目光通彻,盯得焱戎赧颜低下头去,喃喃道:“尊上是从未亏待过弟子们,只是……为求活命,弟子也、也不得不如此……”
天机弟子千余众,都是自小流离失所的孤儿,饱受战乱及饥寒之苦,幸蒙鞫容收留,自四面八方云集在此,得以庇护。
师门恩重如山!
但,尊上此番得罪的是一国之君哪!弟子们岂敢与至高皇权抗争?
与天子叫板,在常人眼中,那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焱戎他们没有这样的胆魄,只想自保,若是失去了天机观这个容身之所,大家实是无处可去。
权衡再三,只能蒙昧良心,做这对不住师尊的事了……
“权宜之计罢了!”见大师兄面露愧疚,羿天莞尔一笑,“只是这一回,师兄可不能再偷懒了。”
“不敢、不敢!”一想到自个平生最买力、最勤快地去办一件事,却是在一炷香内,写下辱骂师尊的千言、万言书,焱戎连苦笑的表情都挤不出来了。
“事不宜迟,速速依计行事!”羿天轻咳一声,脸色越显苍白,眼神却极亮,他起身叮嘱道:“其余人均可留在本观,除了师尊纳为关门弟子的‘天’字辈中那些人,你须快快让他们绕后山捷径离开,天亮之前,必须走出灵山范围,走得越远越好,永远莫要再回京城!”
“‘天’字辈的师弟们?”为何单单要这一撮人离开?焱戎困惑不已。
“既然师尊已成了谋逆之臣……”那么,他所招收的弟子也就有谋逆之嫌!
只不过灵山所处的位置极佳,一旦脱离师尊掌控,自会有人来叼这块肥肉,接掌天机观,捡个现成的便宜!
故而,师兄他们尚可依计洗脱嫌疑,以背弃叛变师尊之举,迎来新的掌教真人。
而那批关门弟子,与焱戎他们,有不同之处——“天”字辈弟子们,个个身患残疾!
当年,既想扩充天机观弟子人数,来为鞫容心中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打掩护,又不想落下壮大势力的负面朝论,而招纳了这么一批自身条件极特殊的关门弟子,用以迷惑外人,降低匡宗的戒心。
可事到如今,这些人必定会再次引起君主的猜疑——谋逆之人,因何招揽身患残疾的遗孤们,来这观中?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有蹊跷!
“师兄,他们必须离开!尽早离开!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羿天心中十分明了,却不多言,拎了书案上收拾妥当的那只简易行囊,在焱戎愕然注视中,径自走出书斋。
“小师弟……”
焱戎追至门外,徒劳地喊了一声,却见那弱不胜衣的少年,背负着行囊,一抹孤拔出尘的背影,独自渐行渐远。
……
五年了……
羿天还是第一次踏出这片竹林禁地。
无须步态图的指引,他走得极快,并未回头多加留恋,轻而易举地穿出竹林阵法,沿着后山一条捷径,往山下走。
黎明前的黑暗,依旧笼罩着大地,山野之中,虫鸣声声。
忽闻“喀嚓”一声响,一根枯枝踩断于脚下,惊得栖息树梢的一只鸟,拍翅怪叫而飞,孤身一人走在山路上,羿天突然感觉这山风中迫来一股异样的气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骚动与不安的氛围。
他停顿了脚步,凝目看向前方。
猝然,野林中飞出黑压压一群鸟,受惊般的掠空而过,山麓彼端,一阵奔踏的马蹄声随风荡来,羿天的眼前,出现了点点火光。
追兵,来了!
一列铠甲骑兵,高举火把,驱策战马,由山路冲杀而来,挟雷霆万钧之势,瞬间迫至眼前,火光刺眼,骤然分散呈包抄之阵。
马嘶声、人声,火光、刀光,渐渐逼近,而他,已无退路。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生杀抉
半个时辰前——
宫城,晗光殿。
大殿上气氛凝重,宰相左淳良与驭刺驭大将军,一左一右,长跪于匡宗面前。
“未及早朝之时,你二人就如此心急?”
匡宗高居晗光殿首座,拢拳于御案之上,怒火未消,郁气不畅,阴沉着面色俯视长跪在面前的两个肱骨之臣。
“圣上!”从灵山一路伴圣驾返回宫城,左淳良端着老持稳重之态,内心实是焦虑万分,“逆贼被擒,虽未查出同党,但,天机观乃皇家道观,又在灵山之上,不可不慎重以待……”
“左卿,”一声低喝,如云层里闷着的雷声,闷响在大殿上,天子怒火抑而不发,令臣子更加诚惶诚恐,“你只知来朕面前嚼舌根,只想让朕出手平万事,身为臣子,可有为君主分忧?”
“臣、臣……”心知圣上未砍得鞫容的脑袋,心中气犹未消,又怨臣子办事不得力,总将难题丢给君主,言辞之中似对他有所不满,左淳良心中略慌,叩首道:“臣以为,皇家道观不可废!臣心中有个人选,此人不仅道法极深,更忠心于国君,可受朝廷重用,继任天机观天师尊上之职,宣扬帝德,抚定民心!”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驭刺跪于宰相身旁,却持以相反的态度,“道人妖法可祸乱天下!鞫容就是个活例子!圣上须下令查封天机观,禁止道人再入京!”
“大将军这是要让圣上因噎废食?”左淳良直起上半身,面向驭刺,反驳道:“道人妖法祸乱天下之说,始于渊帝,下令取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