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沈凉生带秦敬上山一事虽未特意隐瞒,但究竟是为了什么缘由,只有已经闭关的代教主与苗然知晓,方吴两位长老连有这么个人上过山都不晓得。
但直到方长老一句话说完,苗然却仍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面上岿然不动,只同众人一起望向沈凉生,口中未吐一字。
“无妨,我已大略知晓此人现在何处。两位长老有伤在身,不便再行奔波,但此事紧急,容我先行一步。”沈凉生却不与她对视,同两位长老讲完一句,方才转头对苗然道:“苗堂主,请即刻传信另外三位堂主,尽速带人沿途接应,兹事体大,不容有失。”
苗然点点头,道了句:“沈护法放心。”然后便站在原地,望着他快步走出殿门,待人影完全消失于走廊尽头方才默默忖道,便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人羡慕了。
沈凉生从未问过秦敬师承何人,并非因为对他如何信任,而是一早便已暗自查过,查得的结果不过是一介江湖散人,j-i,ng通术数,后入朝为官,位任司天监监正,一年难得出几次宫,与江湖人已没什么往来。
直到苗然讲出残本自何处得来之时,沈凉生才终于想明,怕是从一开始,自己便已落入对方算计之中。
相遇也罢,相救也罢,取草也罢,示好也罢,只怕每一步都别有目的。有些话现在想来,全是隐约试探,旁敲侧击。
只是诸事想明那刻,心中也无什么波澜。
人活于世,求生避死原是本能。那人无非是想为他自己求条生路,便和所有在自己剑下苦苦求生过的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受,沈凉生只是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规律平稳。便如之前度过的每一日,与之后可期的每一日。
惊蛰已过,正是早春。秦敬敞了窗门读书,暖风阵阵撩动书页,太阳晒久了,不免有些困倦。
“春困秋乏啊……”秦敬支着头坐在桌边,一个呵欠还未打完,便见有只手从身后探过来,按住桌上被风吹得飘飘悠悠的书页。
秦敬并未立时回头,只是盯着那只手。
修长有力,白如玉兰。即便不知取过了多少人的x_i,ng命,此刻沐浴在早春阳光下,指尖轻点书页的手势,依然美若佛偈。
沈凉生默默立在他身后,静了足有盏茶光景,终于淡声开口:“秦敬,你若留在少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若留在少林,只怕时时要听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得小我方是慈悲的道理,烦也要被烦死,”秦敬摇了摇头,轻轻拨开沈凉生的手,合起案上书卷,这才回头望向对方,低道了句,“所谓生机……你可还记得我早说过,我真想要的东西,你不会给,或不能给。”
“……”
“沈护法,我那时可有说错?”
“……”
“沈凉生,我现下可有说错?”
“那就是不错了。”秦敬站起身,走开两步:“老实说,我怕死,也怕痛,明知自己了断能少受点罪,却总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再赌这最后一次。”
“……”
“只是见到你,才晓得这世间放不下的,都是痴心妄想。”
“……”
“又不是个哑巴,明明嘴皮子也伶俐得很,”秦敬笑起来,捡回惯常那副不着调的神情,温言道,“阿凉,别这样。”
“……”
“我愿以心换心……”复又走前一步,定定望着对方的眼,慢慢把话说完,“我愿认赌服输。”
沈凉生与他对视片刻,终于头一次先一步调开目光,侧身面向门口,伸出手:“请。”
秦敬也未拖延,依言向门外走去。沈凉生落后他半步,见他走到门口复又停住,便也跟着停下。
“沈凉生,这段日子,确有许多事欺你骗你。但这欺瞒之中,总有些东西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