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非以邂逅(下)
罗恕小心地将漫画往包里一放,立刻辩解道。她要为自己挣得清白,为了这清白顾不上自己说了什么大话谎言。
【我知道这漫画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求你别嘲笑我的不自量力了。】
中年人直面罗恕露出的窘迫和不安,这样的青涩实在有些熟悉。现在意气风发的那人曾经常常这样窘迫地望着中年人,仿佛害怕自己一举一动都是笑话。所以现在她不愿见他,怕是一见便会为自己曾经的窘迫感到难堪。
但其实中年人也不想再见到现在的她,想起她曾经的难堪又何尝不反衬出自己现在的窘迫。
对面这姑娘很有几分像当初的她,这种单纯的窘迫让中年人那块干瘪的优越感又一次得到了充盈。他想到现在的自己,理了理袖口,咳嗽了一声清声道:“我是齐延。”
“齐延”这个名字罗恕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知名漫画家。
看出罗恕的疑惑,“齐延”眼珠往下一挽又回到正中的位置:“‘赤心一片’的师傅。”
说到“赤心一片”,罗恕便想了起来。
“赤心一片”本名“高仲赫”,是现在网络漫画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大家还为了漫画家的尊严和剧情死磕之时,高仲赫便创作出了以一句话带一副图的漫画《赤赤一笑》。
这种形式,会陷入没有剧情支撑的窘况,本来很容易因为没有什么记忆点而被人遗忘。却不知是谁将这些图当颜文字在qq聊天里发送。这漫画一下子就像被导弹轰过般爆火了。它的作者自然和它一同火遍全网。
那时有人对“赤心一片”的背景做了调查,发现她完全是外行入门,反倒是她的师父是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一下子风向都在夸她师父功不可没才会有她的成就,组合夸法就叫他俩“延师高徒”。
可是到了现在,说“齐延”多半都不知道了,“赤心一片”如日中天,顺带着“延师高徒”在漫画界也变成个重要知识点。这师看着放于徒前,却实实在在的依附于徒才被关注。
齐延的优越感被反复伤害,他极力回避的某些情绪,又冒出了头。他震了震自己的师长气势,每次这气势被提起时,他内心的那些隐秘暗涌才会再被压下掩藏起来。
“为什么那么急着否认我的提问?看你对你漫画的态度就知道你爱极了它。爱极了却不敢认,你一点都没想过拿它参赛吗?一点都没想过给它正名吗?”齐延以上位者的姿态很突兀地问着罗恕,而且还句句戳认心口,不允许罗恕逃避她的问题。
罗恕不答,为什么如此表现,为什么不敢面对他人的评价?为什么急急就自我否定了自己的爱?这些她都干了,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恐惧。”齐延直击罗恕。他没有等罗恕的回答。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想行驶作为“师父”权威的力量而已。那问题其实是问他自己的,便也自己给了答案。
“恐惧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绝境不至它先至。许多人的‘爱’,‘坚持’在它面前不堪一击。人不会被爱惊醒,但会被恐惧惊醒。”说完这些话,齐延的兴致都失掉了,他一下子被惊醒了,再不能从这个普通女孩身上找到任何有利于他心情的东西了。
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齐延想着快点离开:“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罗恕背光看着这个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人,思绪混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前方展会的灯光里时,她鼓起勇气问道:“齐大师,你有恐惧的东西吗?”
那光太过强烈,恍惚间罗恕好似看到齐延停下了脚步,微转了一下身,却还是急急离开了。但因为没有听到只言片语的回答,所以罗恕觉得那停留和那转身应该都是她眼花了。
齐延是真的转身了,他转身看到的就是他的答案,他最深的恐惧——“时代”。一个在他面前畏缩无助的孩子可以拥抱,但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仿佛都将被抛弃的东西。
齐延曾经爱极了漫画,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爱。
他生于70年代末,那不是中国最贫困的时期,但是是他记忆里最穷困的时期。那时候什么都稀缺,所以他对什么都带着喜爱。
他极爱甜,可是挣扎生存的长辈顾及不到齐延的这种小爱好,他便经常晚上睡觉不盖被子让自己感冒,为的是骗那裹着糖壳的药丸吃。那是从上而下的物质匮乏,精神亦如此。
如同齐延不能指望父母给他糖果一般,他也不能指望父母能满足他的精神需求。他也只能自己用手段去求,他求到了他的糖、他的药——漫画。
而且他很幸运,幼儿时遇上了中国动画最辉煌的年代,青年时又遇上了日本漫画最绚烂的时代。幼儿时期他知哪吒、阿凡提、黑猫警长。青年时期他懂樱木花道、一挥、孙悟空。
不再带着病态,漫画彻彻底底变成他精神上的糖果,货真价实还包着绚烂彩纸的糖果。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去爱它,成年了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漫画这行。那时的他觉得自己与爱同行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背叛它。
齐延一步一步走向灯光绚烂的颁奖舞台,灯光一点点融掉他于黑处带来的暗沉,给他加上了一层光芒。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从高仲赫出现开始吗?不是,是更早的时候。是在那漫长的蛰伏期,他的漫画事业没有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