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注意到,高台之上还有一名独身立于祭台边沿的少年,正在沉默凝望着这一切……
恍若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直到此刻看见那尊令他深恶痛绝青铜炉鼎,张青岚才将神思从无边混沌之中抽离出来,清醒地审视面前所有。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惊觉眼前这般场景,是张凝月专门为他准备的、冗长而驳杂的梦境。
万物皆虚妄,却又因为它们曾经发生过而显得格外真实。
幻象无情,将那些早该被湮没遗忘于记忆之中的画面场景一一重演,苛刻到连那些不堪回首的深重绝望都要悉数浮上心头。
如此才好叫人重新深陷入泥沼,再不得脱身。
知晓了这是幻境,外可笑起来。
穹顶之上,好不容易才穿透阻碍的日光早已逐渐被黑云重新遮挡。
百姓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竞相饮下的所谓“灵雨”,日后又会带走多少条无辜性命。
张青岚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整个人瞬间踏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朝祭台之下直直坠去——
耳边传来猎猎风声,凛冽如刀。
凝视着那尊距离自己愈发遥远的青铜炉鼎,张青岚缓缓闭上双眼,任凭如潮水般满溢而上的失重感裹缠全身,却仍旧保持着先前的模样,一动不动。
只不过就在他即将坠入人潮中时,周遭那些纷扰嘈杂的人声倏然消逝……天地间顿时静默下来,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轻缓吐息。
连带着坠落都停滞。
“张青岚。”一道熟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少年人浑身一震,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双眸。
发现自己早已远离祭台,此时正被人环抱在怀中。
那人一边唤他的名字,还不忘时不时劝哄般地拍几下他的后背,动作神态堪称轻柔。
敖战的怀抱温热有力,见他舍得睁眼,很快便万分怜惜地在少年额间落下一个轻吻,神色坚定:“天祭大典明日便要举行……你跟我走,一同离开晋阳。”
四周环绕着的是参天古木,两人此时正躲在他们初见时的那片茂密丛林。
夜已深,敖战就那样吻着他的唇角,仿若连这最后的几个时辰都能够变得漫长。
被那样灼烫的目光注视着,张青岚神情一阵恍惚。
即便是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回忆,无论怎么做也已经无法修改既定的结局。
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指尖抚过敖战脸颊上的那片墨色刺青,将苦痛和沉溺统统收敛于眸底,阖眼低语:“好,我跟你走。”
随着尾音逐渐消散在两人交缠的唇齿之间,张青岚微踮起脚,主动将柔软唇舌奉上,双手勾着敖战的脖颈,兀自吻得热切。
他的确是在欺骗敖战,也同样是在欺骗自己……哪怕只是回忆中的一个幻影。
***
到底是回忆所造就的幻象,周围很快便又换了一副景象。
阴暗沉闷的密室之中,张凝月双手绞干沾了水的丝帕,轻轻拭去少年额前伤口未干的血渍:“阿岚,你怎么还不懂?”
“大祭司是太吉潜入晋阳的卧底,他和你的近卫勾结已久。”
“今**若是敢离开密室,用不着等到祭典便会死在太吉人手里。”
暗黄火光于石壁上跳跃,只见张青岚双手被反绑在石凳后,半张脸掩藏在斑驳光影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张凝月身披一件雪白长袍,一头乌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衣角被雨水浸润大半。
她的神sè_láng狈而惶急,下手不由得重了些许:“你可晓得姐姐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将你们交换过来。”
“让那人替你参加祭典不好吗?”她身上带着一股海水的腥咸味,将手中的带血丝帕胡乱扔到地上,随即捧起少年双颊,喃喃道:“阿岚还是姐姐的好弟弟,不用去当什么祭品。”
“他们想要自相残杀是他们的事,同我家宝贝阿岚又有什么干系?”
少年低垂着头,漠然道:“……不好。”
如今天灾人祸不断,人皇尚未将内陆的所有小国收复,为了安定内忧,这才想了个所谓“天祭大典”的法子,让如晋阳一般被他征服的国郡以示臣服。
天祭大典,明面上是供奉牲畜五谷,让所谓“天择之人”带着祭品入海,向神明祈求风调雨顺,实则暗中试探各国态度,镇压不平者的逆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