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邓莫迟没有把话说绝,但语气中似乎多少有些赞许,看他的目光也相当专注,这让陆汀觉得自己没那么笨了。他滑下操作台,远离那副枯骨,直接坐在邓莫迟大腿上,“老大,你对那些数据都好熟!”
“……”
陆汀见他不语,非但没下去,还拿双臂松松地绕上他的肩膀,“真的,要是没你指路,我要翻一天才能看明白一点点。”
邓莫迟仍旧是有点别扭的样子,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不肯和陆汀对视,于是就近盯着眼前的领口,项链看不见坠子,只露出黑色的细皮绳,挂在那截干净的脖颈上,“因为我看过上百遍,几千小时。”他说。
“……那你肯定都能背下来了。”
“也梦到过,”邓莫迟低着头,“192秒,这个过程发生在我身上。有时候梦到操作失灵,我在下坠。”
这个过程?被原子弹轰了然后掉进海里,就算不到四分钟也够恐怖了,动不动梦一下,那也太不舒服了吧,陆汀不禁心生戚戚,小心问道:“会不会是你天天琢磨这些事儿,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邓莫迟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短:“不知道。”
陆汀捧起他的脸,眉头皱得严肃:“那你刚才说连接,是什么意思?”
邓莫迟终于肯看他,脸颊被捧得微微鼓起,眼睫慢慢闪了两下,道:“是一种微弱的、主观的,感觉。”
这仍然很笼统,但“连接”二字衍生词那么多,陆汀脱口而出:“吸引力?归属感?熟悉感?”
邓莫迟把那两只手拿下来,刘海搭在额前又被拨开,他抬起眼,全神贯注地直视陆汀:“在港口发现这艘船的时候,我非常害怕。”
陆汀愣了愣。邓莫迟是会害怕的。他想过,但还是第一次听这人自己提及。
“然后我走了,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它的存在是没办法抹杀的,当时只是在想,一定要打开它,要进去,就算进去就是死,”邓莫迟又道,每个字都咬得很实,“现在也没有太多变化,我坐在这里会产生恐惧的情绪,但我又必须一次次回来,不需要说服自己。看录像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想不了。”
陆汀静了好一会儿。他明确地感觉到一颗心的敞开,邓莫迟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尽管自己都还茫然存疑,但竟愿意分享,和他一个人。是不是应了那个道理,再硬的人也会有被困住的、需要帮忙的时候?是这样吗?
他捋平那两道眉,就算蹙起也克制着分寸,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他又怕把人坐麻,自觉从邓莫迟腿上下来,站在一旁,环顾这间总控室,好像眼中成像的每个色块都由疑点组成。不知怎的,越往深处想,他满脑子就越是所谓的第零元素,火星遗址上带下来的那些,陆芷和舒锐不跟他解释清楚的那些,更是邓莫迟身上可能超量携带的那些。
它们前不久出现在耳畔,成为萦绕陆汀不散的第一团疑云,正如这艘幻影一样神秘,同时充满难以控制的力量。
他仿佛也有某种微弱主观的感觉,可同样很难描述,一去抓,它就散了。
“所以……你想把这艘飞船修好,想让它功能都恢复,”陆汀暂且拾掇好心神,轻声道,“和你发现它、研究它这么久,都类似于一种本能。”
邓莫迟却摇头,站起来关掉操作台,又拎上手电筒:“还有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等一下。”陆汀从包里抽出几只密封袋,又对副驾驶上的枯骨深深鞠了一躬,戴上手套直接开始取样。从衣裳到皮肤到毛发,还有几块骨头,他都拿了少量用袋子分装利索,还在每个口袋都翻找了一遍,竟真的在军靴上方隐蔽的裤袋中掏出一张证件,还有一块类似磁盘的东西。
磁盘已经氧化出锈迹,塑料部分也起了泡,证件倒是保存状况良好,背面的火剑黑环明晰如新,正面虽有损坏,至少姓名相片出生日期都能看清。
那是个军装整齐的黑发男人,面相不出众,但笑得很和善,2049年生人,在2076年,死亡的那一天,他也不过27岁。
浓缩在这么短的年岁中,崎岖还是风光,不知是怎样的一生。
陆汀把装着这两样东西的袋子塞到邓莫迟手里,看那人略有诧异的神色,他脸上挂起笑:“别忘了我是警察。”
“是我没考虑到。”
“哎,术业有专攻,谁知道哪儿有能用的信息,”陆汀把其余密封袋塞回挎包,“这些我拿回去化验,磁盘修复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老大。”
“我尽量。”邓莫迟垂眸,一边领着他往总控室外走,一边细细地观察手心的小袋。
“咱们绝对是全世界最先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的人,谁我也不告诉,那以后也就只有咱们知道,”陆汀的步伐轻快起来,“这哥们太神秘了,二十多年前就是绝对禁忌关键词,他的部队又消失得干干净净,现在都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他是造反的人。”邓莫迟说。
“对啊。”陆汀仍在四处环看,尽管只能看清邓莫迟拿手电给他照出的那一条前路。他的职业习惯确实根深蒂固。
“你的……家庭,”邓莫迟少有地犹豫措辞,“我以为你会反感。”
“确实,我现在是既得利益者,也是那种,对,剥削者吧,按理说应该最忌讳这些大革命家,”陆汀想了想,又道,“但是对我爸还有他的幕僚的那些做法,我有自己的判断,连我都会觉得他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