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素来有元月听戏的惯例,初五在湘水小榭搭起戏台,请来阆州久享盛名的长歌班,一日一折,从《柳毅传》起,到《龙凤佩》止,每年都要唱足十日。
晏琛第二次出竹时,恰逢湘水小榭开唱第一折戏。
陆家虽已早早分了家,搭台听戏的场子却只有祖宅才开得起,故而亲戚几十人,这一天热热闹闹地凑满了一亭子。
蜜糖果脯,茶水糕点,每桌都一一备齐。
陆桓城泰然自若地携了晏琛出去见客,以元配妻子相称,彻底坐实了自己断袖龙阳的好名声。幸而他是家主,上头早已没有父辈管教,连陆母也与晏琛亲近,亲戚里才没有嘴碎的敢在明面上胡言乱语。
陆霖一直牢牢牵着晏琛的手,身子腻着他,脸上笑盈盈的,眉眼弯作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儿。
只要别家孩子一看他,他就往晏琛怀里一钻,昂起下巴,显出无比骄傲的神情。
后来依序入了座,戏台上胡琴起、鼓点响、龙女泣、书生急,陆霖才被吸引去了大半的注意力,一双眼睛紧盯台子,咯嘣咯嘣地咬着干果看戏。偶尔记起竹子爹爹来,他会突然一惊,猛地扭头,反复眨眼几次,确定晏琛真的还坐在身旁,才拍拍小胸脯放心地转回去。
如是几回,晏琛忍不住笑了,低声与他说:“竹子爹爹今天不走,你专心看戏。”
陆霖有点不好意思,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大约戏至半程,晏琛轻微地咳嗽起来,低着头,衣袖掩了唇,闷闷地压抑在嗓子里。
陆桓城这折戏看了将近三十年,心思早已不在戏台上,晏琛刚出现一点异样他就注意到了,伸手过来为他拊背顺气。
晏琛偎过身子,小声耳语:“我不碍事的,后头有人看着呢,你别……动作太大。”
陆桓城无声地笑了出来,亲自为他添上新茶,应允道:“依你就是。”
热茶润嗓,晏琛接过饮下少许,慢慢咳得轻了。但不过须臾,他又断断续续地咳起来,却怕扰了别人听戏,竭力抿唇按胸,垂着双眼隐忍,每每要捱到鼓乐激昂、唱词凄厉时,才端起瓷杯,以饮茶作掩,克制不住地重咳几声。
待到台上唱至“水岸离别,三娘送君”一段,坐席里已是泣声渐起。
陆桓城无心静听,倾身取了茶壶欲为晏琛添水。他催促几声,要晏琛将茶盏递予他,晏琛却不理不睬,兀自怔怔坐着,一双眸子望在前方几尺处,目光涣散,晦暗无光。
“阿琛?”
陆桓城唤他。
晏琛仍然没有反应。
他木愣地坐着,两只手松松捧着茶盏。然后陆桓城看见,茶盏的青花白壁之上,一道鲜红的血线赫然滑到了杯底。
陆桓城脑中一空,劈手夺过茶盏、掀开杯盖,只见满杯殷红浮荡,赤血粘稠,一股腥锈味扑鼻而来。
这清苦的茶水,早在不知何时全成了血水!
晏琛一张脸白中带灰,气色枯槁,失去意识的身体被寒风一吹,左右摇晃,歪在陆桓城肩头,喉咙发紧,吐出了一口血沫。
陆霖不明就里,茫然问道:“竹子爹爹是怎么了?”
陆桓城哪儿敢教孩子知晓实情,连忙搁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把晏琛往怀里带了带,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嘘,你竹子爹爹看戏累了,这会儿刚睡着,笋儿不要吵他,我抱他回屋休息一会儿。”
“喔。”陆霖不疑有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竹子爹爹好好睡。”
陆桓城抱起晏琛,在众人疑惑的打量中离席而去,一出湘水小榭,立刻飞也似地往竹庭赶。晏琛散去了太多灵力,一路上昏迷不醒,气息越发孱弱,甚至陆桓城把他抱到青竹旁边,摇晃着身子求他附灵,他也没能醒转。
情急之下,陆桓城抓起一大把冰冷的碎雪,直接塞进了晏琛的衣领。
“唔!”
晏琛一记哆嗦,生生被冻出了几分意识。他勉强睁开双眼,见陆霖不在身边,当即虚弱地挣扎起来:“回去……看戏……我,我答应过笋儿,今天……要陪着他……”
“你拿什么陪?拿命吗?!”
陆桓城气急攻心,简直要被他吓掉半条命,更恨他爱子心切,连x_i,ng命也可以当做儿戏:“他还不到五岁,往后能陪他的日子不计其数!你这样胡乱折腾,先把自己的寿数弄没了,以后拿什么陪他?!快回竹子里去!”
“不要紧的,我撑得住……”
“他没有你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你拼了命陪他!回去!”
晏琛怔住了,神情隐约有几分僵硬:“桓城,再一会儿就好,等戏看完,我就……”
“你回去!”
陆桓城面色涨红,大声吼了出来。
他太怕晏琛出事,语气没来及消去生意场上惯用的强硬。晏琛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眸子里那片褐色的天空里飘落了一场雨,打s-hi了很多东西。
“……好。”
他闭上眼,修长的十指触碰竹壁,身体渐轻渐淡,在陆桓城怀中化为了一团雾气。
陆桓城仰起头来,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能怎么办?放任晏琛这样折损健康?
他做不到。
最初他以为,只要晏琛回来了,一切就能重归五年前的轨迹,他们还能和从前一样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可现实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四年光y-in,仓促聚灵,怎么比得上三百年的从容积淀?
那个天真的、娇俏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