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扇子挑开门帘,将盛满猪蹄的食盒送了进来。
杜云心底的郁闷瞬间被香味击溃,肚子冒出一串积极的回应,他几乎热泪盈眶的扑过去抱住握着食盒的那只手,“解大侠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解羽闲将食盒丢进他怀里,嫌弃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俊美的剑眉凝着,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要绕了三四条街,买了这么一食盒的猪蹄送来。
杜大人那满嘴流油的嘴唇和狼吞虎咽的样子不是让他恨不得避之三尺,生怕ji-an上油星子吗。解羽闲转念想了想,吃受好的猪大概都比较让人喜欢吧。
城门前的寒风刮进巨大的拱形城墙内,发出一阵呼号声,女人瑟缩了下,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似乎想到未卜的前途,双眼浮上茫然的朦胧——西北疆塞的风又该是怎么刻骨凛冽。
图柏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了她身上,“对不起夫人。”
苦笑道,“那天我是骗你的,站在湖心潭边根本看不见阁楼屋里的人。高宸枫暗地里收集账单和票据是受够了在张府当牛做马,当一辈子的上门女婿,像狗一样跟在你父亲身后,所以他才会收到秦初新的来信后,打算用账本威胁你父亲,收到一笔封口费,然后带着秦初新永远消失在帝都。”
张吟湘眼眸颤动。
“你父亲从没害过你,即便曾想过用你当掩护,也不过只是打算利用张启,让杜大人怀疑是张启嫉妒高宸枫才杀了人,我先前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诱骗你出堂作证,所以……夫人,很抱歉——”
清脆的巴掌声随着图柏话音重重落在了他脸上。
“阿图!”
图柏伸手止住了千梵上前。
张吟湘眼底发红,愤怒、委屈、痛苦充斥她的胸口,直到现在为止,究竟是谁才是她最该憎恨的人,是谁打碎她所有的矜持端庄和温婉,是谁让她身怀幼子颠沛漂泊无依无靠,她唇瓣剧烈的颤抖起来,哽咽几乎要从紧咬的牙关倾泻。
不管是谁,到头来都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戏,从头到尾无辜的、被欺骗的都只有她。
“夫人这一巴掌我受了,我不该骗你。”图柏看着她,“高宸枫从没爱过你,你忘了他吧,会对你好的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图柏伸出舌尖舔了下被打肿的那半边脸的唇角,“不论你是姑娘,还是嫁为人妇,也不管你是名门贵族还是落魄流放的罪臣之女,他都没离开过你不是吗。”
他的声音像风穿过幽幽空谷,低沉悦耳,真挚恳切,张吟湘怔怔看着地上虚无的一点,神色茫然,抬起头看向图柏,眼底滑过一抹穷途末路的无助。
不知何时常宗明已经走到她身边,他的肩背极为宽阔,胸前的衣襟被鞭子划开了一道,他不像王城中读书作诗的书生那般体面,甚至有些寒酸,一双粗糙厚实的手上布满厚茧,每次抚摸过她的肌肤,都让她感到微微发疼。
常宗明将张吟湘抱入怀里,挡住外界一切不怀好意的、陌生的、怀疑的目光,面带不悦看了眼图柏,“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图柏说,“常庄主,张府的案子已经不归我们管了,而你是江湖通缉的人,和我也无关,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西北路远,边塞险苦,这一路就拜托你陪张小姐了。”
常宗明漠然道,“她是我娘子,不需要你来拜托。”拉紧张吟湘肩上的披风,把她严严实实裹进里面。
喉结滚动,向身后的人生硬道了句谢,跟着大理寺官员踏上了遥遥无期的流放之路。
天边残阳如血,将两厢人影斜斜拉长,随着他们越走越远,终于,在夕阳里交错融合成一道瑰丽扶持的背影。
图柏不由自主的想,何为情爱?
一日三餐,晨暮日常,良辰美景,娶你为妻。
他的手被人握住,图柏转过头。
“疼吗”
图柏摇头,抬起他的手,在缠着佛珠的腕子吻了一下,“我走了。”
千梵凝望着他,“好。”
马车碾压地面,留下一路渐行渐远的车轮印子,随着远处风马潇潇,帝都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白了王城。
一路南下,归程向暖,还在帝都境内时,几人有幸看了半日的雪景。
图柏披着蓑衣独自坐在车辕上驾车,从离开王城后几乎没再说过话。
杜云和同来帝都的两个捕快在马车里抱团取暖,卧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把脑袋探出去看了一眼,随后裹着被子缩在车厢前,抖开另一个被角把车夫包了进去。
“不就是不跟你走吗,你至于一脸被人欠了三百根胡萝卜的样子吗。”
抬手拍掉图柏肩头落了满蓑衣的雪花,把脸凑到斗笠下,“你要是想找人过日子,我再给你找个,怎么样?嗯?说说话呗,我——老图,你怎么了?”
外面严寒,图柏掩在斗笠下的脸庞却凝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削薄的眼皮紧闭,眉头打成死结,看起来就像是拼命忍着什么。
杜云抓了下他的手臂,摸到一片过分紧绷的肌理。
“图柏,你说话!”杜云叫起来,伸手环住他臂弯,要将人拖进马车里。
这时,图柏忽然睁开了眼,低声说,“你进去。”
车里的捕快随后也大声道,“大人快看,前面有个人!”
杜云猛地抬头,就见千里雪飘万里冰封的前路站着个身形高大灰袍翻滚的男人。
那人手腕上的小骨头挂坠在风雪里冷清孤独的凌乱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