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睿终于放下茶碗,轻轻地笑了一下,“顺天府果然效率惊人,本官十分佩服。”这句寻常的恭维掠过去,他便话锋一转,“不知供词何在?可让本官过目?”
崔彤来的时候,袖里笼着一本本子,叶思睿早就注意到了。他听了这话,连忙掏出那本子,双手呈上。叶思睿谢过他,翻起本子看。墨迹是崭新的,画押的地方鲜红一片有些晕染了。这是今早提审的供词,那个形色可疑的人叫做王吉,是卖r_ou_的贩子。他那摊子在南城,离提刑按察使司远得很。北城夜晚要宵禁,他被顺天府的衙役抓住时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除了烟斗火绒和火石,什么都没有,根本就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提审时李昌瑞只叫衙役先打了二十杀威木奉,再问话,王吉立刻哆哆嗦嗦认了自己喝醉了酒,在墙根撒尿时抽烟斗,兴许是不经意,就把那宅子给引燃了。
叶思睿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淡,等到看完供词,已经只剩一丝讽意了。“如此说来,这王吉竟是一不留心,点着了提刑按察使司的衙门不成?”
“正是。”
“那他究竟是怎么跑到北城来的?”叶思睿合上本子问。
“他夜晚跑出去与人吃酒赌钱,怕被抓,才瑟瑟缩缩不肯说,后来吃多了酒晕了头,就走岔路了。” 崔彤说。
叶思睿将那本子撂到一边不看,撑着头似笑非笑看着崔彤。崔彤被他看得不自在,便问:“佥事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叶思睿将本子推到他面前。“这件事我会转告按察使大人,他如何定夺就并非本官能猜测的了。”他说完这番话,又看了看崔彤。“万成朓的下人还关在顺天府,不知可有口供在?”
这是崔彤毫无准备的,只得僵着脸说:“他们二人被扣押在这里,只是为了万公子加人来认领尸体时释放,实则二人并没有什么罪过,口供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叶思睿见他目光游移,已是显出些心虚。“万公子的家人怎么还不见前来认领尸体?”
“璞县与京城也有十几日的路程,一来一去报信就要好久了,马上要入冬,路不好走,他家人
兴许是打算等年节过了再入京。”
叶思睿又低头喝茶掩饰嘲讽之意。等年节过了,那尸体都不知烂成什么样了,别说万成朓是正房之子,就是旁系血脉,也没有这么暴尸街头的道理。就算赶路来不及,万家在京中难道就没有亲戚朋友能够代为收尸?
喝了几口茶,叶思睿说:“既然口供没什么要紧的,不如就叫我提审他们吧,我不过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明显也是崔彤毫无准备的要求。他迟疑了一下就立刻回答道:“此事下官做不得主,还请大人容下官报给府尹大人。”
这是必然的。叶思睿不在意地点点头,崔彤便作个揖退了出去。崔彤来招待他时把屋里伺候的小厮赶出去了,等他退出,屋里就只剩下叶思睿一个。叶思睿打量着墙上的装潢,几幅斗方是历代的顺天府府尹手书的。叶思睿饶有趣味地把落款的名字一一读出来,这些府尹大都是后来平步青云,入阁或是封疆之辈,只有少数几个名字比较耳生。而且这些府尹几乎全都出身名门,勋爵世家。
他自顾自看了一会,崔彤已经回来了,“下官这就引您去提审犯人。”
李昌瑞倒是好说话,估计是见他没有就走水的事情找麻烦,可是那件事找麻烦也轮不到他的。叶思睿抚平了袍子,随他去了。崔彤带他去了刑房的一间提审大堂,堂下是种种刑具。那两个是卖身万家的下人,伺候的少爷死了,他俩就是被官府打死,算作殉主,万家也没什么说的。
崔彤已经吩咐好,叶思睿袍子一掀在主位上坐好,他就站立旁侧朗声道:“带万家下人!”
衙役们押着一老一小父子两人上堂。他两个都穿着囚衣,蓬头垢面,气味熏人。叶思睿连连用手扇着气,皱着眉问崔彤:“不是说他两个没有什么罪过吗?穿上囚衣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磋磨成这个样子?”
崔彤目不旁视,“大人是没见过刑房大牢关的犯人,凡是进了大牢,一律换上囚衣,提审必用刑。他们这还算好的呢。”
叶思睿自己做知县时,也极少步入大牢,他关押的犯人大多关不过三五日就提审了,然后按律判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该关押的关押。至于那些活着的人后来如何了,他从未关心过。这似乎也不值得他的关心。
父子俩押上堂,衙役就要行杀威木奉,叶思睿喝住他们:“不必了,扶他俩起来回话。”两人都跪下谢恩。叶思睿见他们气若游丝,声音微不可查,便令衙役扶他们再走近些。这么走近了,叶思睿便看到老的那个破旧的囚衣上血迹斑斑,小的那个,路都走不稳了。
叶思睿便叫那个老的家人回话。“你是万成朓的下人?”
“小的本是万家庄上的奴仆,奉命陪少爷入京赶考。”
口齿还算清楚,叶思睿怜悯地看着他。“给他俩都搬个凳子,坐下回话吧。”顺天府的人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让犯人坐着受审的老爷,一时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