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化为虚有,颜君熠看着姜疏影心意已决的眼睛,心中的那把火渐渐烧到了尽头,胸腔空空荡荡的,最后的坚持也被烧成了灰烬,什么也不剩了。
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淡了下去,姜凝醉的意识始终游走在真实与幻境之间,明明知晓她不过是在做着一段有一段零零散散却又相互串连在一起的梦,可惜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半醒半睡间,浮现在她眼前的画面如同触手可破的幻影,但是她却只能看着它们一幕幕地放映眼前,将那段遗忘的过往宛若幕布一般缓缓揭开。
“怎么回事?”
吴王从军帐外急急掀帘走进来,他负手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凝醉,随即用目光扫过屏风外站着的军医,沉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回吴王的话,姜姑娘的脉象平稳,并未见任何不适的症状,但是却一直昏迷不醒,实在是……”军医不敢妄下断言,但是看着吴王阴沉的眉眼,却又心知不得不上奏,“姜姑娘这段时日住在军帐里条件艰苦,臣想或许睡上几个时辰便会转醒过来。”
一听便知军医说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废话,吴王心下气结,但是看姜凝醉的脸色却的确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的样子,因此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王爷。”
思索间,却听见一直照料在姜凝醉身侧的青芙唤住了他,他不解地侧首回望过去,看见青芙低头凝望着姜凝醉,声音轻颤着响起:“娘娘…好像在哭……”
吴王疑色更深,他朝着姜凝醉的床榻快步走去几步,果真看见姜凝醉的眼角有泪缓缓坠下,那滴泪沾染了帐内细弱的烛光,像是藏了无数难言的哀伤,顺着她的眼泪滚落,砸在了身下的床褥之上,泪就这么碎了。
据战后的《颜史》记载,颜隋一战,姜疏影奉旨领兵抵守皇城的最后一道城门,于严武门下同隋国军队浴血奋战两天两夜,直至央国的军队赶来支援。此一役中,姜疏影居功至伟,实乃大颜之功臣也。
然后后世的寥寥数笔,如何能够道尽那两日姜疏影和她的将士们所经历的种种场景?
颜隋的最后一场战事,僵持许久,一分一秒的对持,都是用大颜士兵的血肉堆出的延迟。这两天两夜的仗,打得如此漫长,像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岁月那么长,那么荒凉。
那一日的天空被火把和鲜血映成了一片腥红,两边的军队不断的厮杀,马鸣声,嘶吼声,击鼓吹号声,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了一起,杀声漫天,血流成河,她看着那些发出嚎叫的士兵们,看着那些从马背上摔落在地的将领们,那些人曾经跟随着她出生入死,然后如今却一个个先她而去。
随手一抹脸上的血迹,姜疏影策马回望,视线所及一片狼藉,尸横片野,狂风吹得两国的军旗迎风招展,犹如海潮起伏迭起,密集如蝼蚁的人马前仆后继。这样的情景何其熟悉,旌旗飒飒,狼烟四起,她这一生都在马背上率万千兵马征战四方,手握兵刃意气风发。退婚一事之后,本打算从此放下一切归隐田野,而今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这大约便是常人口中所谓的宿命,战场或许才是她最终的归宿,她既是在战场上出生,如今战场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归处。
心意已定,姜疏影漆黑的瞳孔印出幽光点点,锋锐如寒刀冰刃,只剩下纯然的杀意。她在眨眼间出手,手中红穗银枪有如一道闪电般划开虚空,席卷一切般的横扫出大片白光,一时间血浆四溅,惨叫声重叠四起,伴随着落马声纷迭而至。分不清身上沾染的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姜疏影浑身浴血,身上的铠甲早已被刀剑划割得破败不堪,她似乎浑然不觉,满目似已被鲜血侵染,此刻只有令人肃然的杀意,她不断挥动手中银枪将敌人刺杀倒下,势如破竹,然而隋兵却仿佛杀之不尽,源源不绝地涌来。
惊心动魄的厮杀以无数鲜活的生命作为铺就,滚滚尘烟如入殓的白布逐渐模糊了死亡将士的脸,时间似乎没有了尽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结局。
正在胶着的时刻,姜疏影的耳边有人狂喜地高喊道:“是援兵,那是央国的旗帜。”这一声力量微不足道,瞬间便被金戈铁马的声音淹没,然而姜疏影却是听见了。她很想回头确认一下身边士兵所言是真是假,然而她却好像已经没有这样的气力了。
好在话音落地不久,浩荡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直至让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无法忽略。铁蹄声逼近至耳边,城门的尽头突然现出无数道模糊的剪影,岿然肃穆,唯有迎风飒飒招展的黑色央国旗帜,清晰的闪耀着它的光辉。
大颜所剩无几的将士们蓦地爆发出震天的呼啸声,本已绝望麻木的眼里注入了生的希望和光彩,姜疏影却没有动,她只是伸手捂了捂胸口这一刻才感觉到强烈疼痛的伤口,身体猛地一沉,她用银枪作杖,勉强撑地,才得以笔直地站着。
鲜血从指缝泊泊溢出流走,全身的伤口疼痛得几乎要将她催倒,她吃力地偏头看着央国玄金色的旗帜,突然觉得双目刺痛,无数的情绪纷纷涌出胸口,然而却已经来不及等她一一表达了。
明明撑到了央国援军奔至,她本该是欣慰的,然而她却觉得心扉疼痛欲裂,竟比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要来得强烈致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知怎么地,姜疏影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