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我没事的。”
“你妙音门救我们一命……我自然也是要保护你的。”
她艰难地伸出手去,给杜云歌擦了擦眼角。杜云歌脸上和头上的那些之前在后山被泼得满头满脸都是的鲜血与蒙上去的尘土,已经被侍女们提来的一桶一桶的温水给彻底洗净了,还换了身崭新的衣服,这么一看,又是个粉妆玉琢、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倒显得薛书雁伸出来给她擦脸的那只手黑得有点格格不入的意味了。
——只是薛书雁从来不是会被这样的小事给困扰住的人,可以说,能让她切实感到困扰和迷茫的,必只有可能是类似于天下家国与内外相争这样的大事了。
所以她丝毫没有半点惭愧或者自觉不如的意思,照常擦了擦杜云歌的眼角,轻轻笑了笑:
“那按你的说法来,我学艺不j-i,ng,没能护着你……也是我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
“你哭个什么呢,傻姑娘。”
杜云歌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两副画面。在一副画面里,她还是那个小小的、坐在薛书雁床前,被她这一番神奇的歪理给歪得哭都哭不动了的小杜云歌,是看不清薛书雁的神色的,眼前只有一大片朦胧的水色,倒是把那难得轻快的语气给尽收耳底了;另一幅画面则是她以俯视的角度看下去的,这样一来,薛书雁唇边那一抹实实在在的笑意,便被她全数收在了眼底。
从这一刻开始,杜云歌的梦境便混乱了起来,俨然是将要醒来的征兆了,所梦见的东西也开始跳来跳去的,东一榔头西一木奉子,也亏得杜云歌还能推断得出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景象:
一会儿她梦见的是衣衫褴褛的薛书雁,踉踉跄跄地带着另一个面目不清的胡人少女历经千辛万苦上了忘忧山,春夏秋冬四大护法一字排开站在山门前,好像在争执着什么,随后还是给她们让开了路,把这两个受尽了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之罪的女孩给迎了进来,凤城春那一句淡淡的“养好了伤就下山去罢,乌扎卡族的内乱,我们妙音门小门小派的可掺和不起”犹在耳畔;一会儿梦见的又是薛书雁把那头狼的牙齿给亲手拔了下来,穿上了红绳戴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一会儿梦见的又是那位胡人少女在秋月满的陪同之下走掉了,可是薛书雁留了下来,在凤城春与云暗雪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奉上两碗茶,等凤城春将茶细细喝过一口之后,才俯下身去,按着她的肩头道:
“如果不是看在你豁出性命去救了我们门主的话,你们乌扎卡族内乱的这个烂摊子,我妙音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相助的。”
“既然你一意哀求,那么你也看见了,我派秋护法最擅双钩,轻功也好得很,打理起财务来更是得心应手,派她下山去和你那表妹一同回乌扎卡族,总定得住大局吧?”
“我妙音门不随意c-h-a手山下事务的规矩万不可破。然而眼下,我派已经伸出了援手,那么莫说你一个混血了,就是让你那注定要执掌乌扎卡族的表妹日后年年都要给我们送东西来,你们也没得选,懂么?”
“倒不如说……我们只留下了你一个人,还要把你培养成材,是你占便宜了。”
薛书雁又躬身深深地拜了下去,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我晓得的。多谢两位师父。”
——杜云歌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便是她的薛书雁薛师姐拜入妙音门的始末。
于是她伸长了耳朵,定要在这个梦境里再留一会,便好似这个样子就能把她丢掉的这段记忆和这段时间里萌生的、和薛书雁的交情给尽数补回来一样:
她若是能在梦里再停留一会儿,是不是就能和她已经忘记了的那个小小的薛书雁更加接近一点,也就更能和现在的这个已经把面无表情的功夫给修炼得十成十、轻易不会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出来的薛书雁更亲近一点了?
“免了。”凤城春和云暗雪一同出声道:“要不是咱们门主给你求情,你还真不一定能留下来呢。”
杜云歌这才发现,小小的自己并没有出现在这个气氛莫名凝重的拜师堂里,而是在一旁的习武堂中孜孜不倦地练习着轻功的身法,也怪不得凤城春她们敢在这里就把这么赤/裸裸的、沉重的事实掰开说呢。
凤城春这才放开了按着薛书雁肩膀的手,道:
“幸好你底子不错,也没有学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别派的身法,还没长歪,依然是可造之材,只是无名无姓的终究不太好,不体面。你的母亲是汉人?还是父亲是汉人?”
薛书雁细细想了一番,道:“我父亲是汉人,姓夕——月。”
她说这个姓氏的时候带着浓重的胡人口音,倒把一个中原单字的姓氏给说出了俩字的名的感觉来,也幸好凤城春把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多读了几遍才反应过来那是“薛”:
“既然你父亲是汉人,便依照汉人的规矩,从父姓为‘薛’。”
当年还算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凤城春抬眼,看了看天边掠过的雁群,才惊觉眼下竟然已经是深秋了,便长叹一口气道:
“我妙音门弟子,凡有姓名者,自初代门主开山立派以来便均取诗词中的字为名。”
“便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里的‘书’与‘雁’两字为名,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乌扎卡部族里的人人皆可欺辱的无名混血了,而是我忘忧山妙音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师姐,薛书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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