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凤子樟笑,“崔大人,这种客套话,两年了你还在和我说啊?”
崔玄寂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殿下,下官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如今情势,我的话陛下未必听得进去,姑姑的话更是了,唯有殿下的话,陛下还愿意多考虑考虑。所以,当真是要烦请殿下多费心。”
这么一说,凤子樟倒愣了,“崔大人这么说,难道?”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难道姐姐不再信任她了?还是已经开始对崔家都设防了?原来自己对于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事是如此的知之甚少。
崔玄寂也没打算多解释,但说“殿下慢走,下官先去安排要事了”后便快步离开。凤子樟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她曾听谢琰对她说过崔玄寂小时候的事,说崔玄寂如何喜欢听皇帝皇后的故事和美谈。她当然也记得那时候,姐姐和仙芝姐姐但凡有点什么事情传出去,别说当时宫人和世族热爱谈论,就连多年后她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普通百姓,还有在说当年陛下对皇后如何如何好的。只是那喜欢渐渐就变成了在意,在意渐渐变成了心中一根刺。谢琰说当时凤熙刚刚出生,朱仙芝身体不好,凤子桓昭告天下征求珍奇药材,她和崔玄寂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各自负责从老家带一批进贡的东西来建康方才重逢。“我与她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好,回去的路上她却默默哭起来。”谢琰说,“我问怎么了,她也不说。快到她家的时候,她努力收住眼泪,一句话不说的就下车去了。”
凤子樟问,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谢琰说不知道了,“其实我俩虽然一块儿长大,但是,她很少把心事对我说。我猜她对谁也不说,尤其是这件事。”
此刻你又怎样想呢,中郎将?你要为了姐姐的大志牺牲自己多少,才算是个头?春风过,凤子樟抬头看去,旗子飘扬。还是这世间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否极泰来的呢?非要先“否极”,否则等不到到雨后天晴?可是在这一路向下的过程中,我们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想着不免庆幸,庆幸了一会儿又担忧。
罢了,人啊,纵使肩负天下苍生,能过好的也只有自己的这一生。所珍视,所追逐,所付出,所失去。其实对不对得起那么多与己无关甚至素昧平生的人有什么重要的呢?因为是否对得起是由他们去评说和任意改变的,人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只不过有时我们认为我们对得起自己的心,实际上是委屈了自己的心。
崔玄寂当夜就把人发出去了,专门留下吾豹和自己轮流负责皇城的安危。不敢立刻增加守卫,以免被凤子桓认为是真的有什么事,而没有告诉她,反而生疑,激化矛盾。这次回来,凤子桓已经不在打算赐予外派大臣过大的权力,只是决定派羽林军去,崔玄寂觉得也算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自己累一点不要紧。
虽然凤子桓既没有对她道歉,也没有提及这回事,只是如常感谢她辛苦。她望着凤子桓,也不知道是眼翳还是怎么,凤子桓像是退到了沙色的帘幕后面。
向锵打死亲儿子的时候她悔不当初,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跟凤子桓说。回家告诉崔仪,崔仪先是一愣,再是长叹。“不要告诉陛下了。你是救了向家,也救了许多世族。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救了陛下。虽然也有害了她的地方,但是以后,唉,端看我们怎么做吧。别告诉陛下,不告诉她,你就是在救她。”
她回到宫中,看见凤子桓拔出了飞景,正在仔细欣赏。见她来了,嗓音低沉地唤她道:“玄寂,来比武。”
那一次比武,凤子桓打得一点都不积极,但动作潇洒优雅,崔玄寂一时走神。没想到不过这短短一瞬,飞景就架在了脖子上。虽然剑锋极冷,崔玄寂却感受不到杀意。
凤子桓把剑收起,呢喃道:“天下没有朕不可杀之人,没有朕不能杀之人。亦没有朕想杀便可杀之人。哼,皇帝……皇帝!”
五月初时,检查结束。凤子桓让崔仪和凤子樟整理检查报告,核验清楚之后直接上报给她。那天晚上她看完报告,就命崔玄寂去取了白色麻布来。“白布?陛下是要?”
“白布,红漆,去吧。”
第二天上朝,外面阳光热烈,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凤子桓处理完杂事,悠然站起来说,报告呢,朕看到了,众位爱卿家里都被查到了,自己是什么情况,也应该清楚,就怕各位不知道别人家的情况,以为朕不过小打小闹。“朕就专门准备了点,字大一点的文书,让各位看看清楚。来人!”
崔玄寂挥挥手,让羽林卫士们擎着白布进殿,一条一条的白布上用红漆简要地写着谁家谁家原当有多少土地与人,现在又有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又干了多少。朝堂上窃窃私语一阵,凤子桓突然出声打断:“这殿内光照不足,来,朕与众爱卿出去看看!”
烈日下的白布红字别提多扎眼。更刺耳的是凤子桓当堂历数世族所犯的恶行,还指名道姓地指责了顾卢为首的几家,谁的面子也不给。说得众人羞愧难当之后,直接宣布将会把各大族手下犯了人命案子的家奴押到建康来,公开处斩,要求他们的主人们都必须到场观看。至于往后如何处理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和土地,交给丞相和南康王再议。
第六十章
“拜见崔相。”
“哎哟,南康王何必如此,快起来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