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灯半昏。扆儿半跪在青石地上,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在黑漆嵌螺钿荷塘图翘头案边茕茕独立的王念仁,小心翼翼说:“果然不出二爷所料,那位姑娘却是暗香阁里的人。”
王念仁闻言转身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或许她只是经过而已。”
扆儿忙指天赌誓说:“奴才一直跟着那姑娘,直到她走进暗香阁,又等了好一会子,却没见出来。这才来复命的。在爷的面前,不敢有一字虚言。
王念仁盯着蓝玻璃刻花烛台上那摇摇欲灭,劈啪作响的灯花,落落寡欢。半晌方叹道:“我见她与众不同,就知并非寻常女子。这府里头外人不易进来,若非九天仙子,那只能是郡主从王府带来的了。可查出是哪一个了?”
扆儿斟酌了半日,方回道:“奴才一直跟交好的姐姐们打听着,又常给暗香阁的小丫头采买些外头新奇的珠钗玩意儿,这些日子下来,也都混熟了。郡主娘娘从王府共带来了三十二个丫鬟,其中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八个,另有十二个专管洒扫来往使役的使丫头,至于钗环盥漱则由贴身的四个一等丫鬟伏侍。就年龄和爷那日描述的样貌来看,应是这四个姐姐无疑。”
王念仁遂问道:“这几个丫鬟中可有容貌出众,喜着清雅的。”
扆儿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子,乃回道:“这四个姐姐都是花朵一样的人,按说都差不了多少。若说长得更好一些的,怕只有杜若姐姐了。她又极爱穿一身象牙色的衣裙,这些和爷说的也都对的上。”
王念仁抬手挑开遮蔽窗棂厚实的帘幕,望着那半弯新月暗自出神,长叹道:“山中人兮芳杜若,思公子兮徒离忧。⑴也只有她配得上这个名字。”
扆儿见状方欲磕头告退,忽听得身后王念仁厉声道:“是不是忙着告诉你们去啊。若是再向上次那般吐露半个字儿,我就将你的嘴打烂,再往里头塞上核桃缝起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由着你墙头草似的。”
扆儿连声道着不敢,慌慌张张地跑了。只剩王念仁一人在书房中轻轻抚着翘头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月下美人图暗自伤神。
这一日,念远应邀随三皇子西郊狩猎。千里黄云,白日微曛。远处乱山残雪,皑皑之色浮云端。浩浩荒原,黄沙漫漫风飒飒。孤村几户,炊烟依依树离离。漠漠疎林,鹿鸣呦呦。萋萋柴门,犬吠声声。鸟雀难觅,归鸿声断。草枯鹰疾,马蹄翻飞。十丈黄尘,轻骑逐风。
唯有三皇子与念远按辔徐行,伫立山头,眼望此角弓箭鸣,雕逐鹿之象。
那三皇子承乾头戴青狐皮缎台冠,身着香色夔龙凤暗花绸皮袍,金黄色江山万代貂皮褂,系自鸣钟,外罩黄缎暗团龙纹紫貂端罩,束金镶珠松石线钮带,足蹬如意云纹黄缎勾藤珊瑚米珠靴。剑眉入鬓,凤目传神,真真龙姿凤表,仪态峥嵘之人。只见他勒马笑道:“往日行猎皆是本王力有不及,子陵你一人一马当先。今个为何偏偏落于人后。”
念远愧道:“王爷骑**湛,百步穿杨。子陵微末之技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往日不过是王爷存心相让,才让子陵有机可趁罢了。”
三皇子笑道:“瞧你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的。按理儿说,洞房花烛原是小登科,如今又有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也尘埃落定,本应是春风得意之气,为何你反倒闷闷不乐?”
念远苦笑道:“王爷乃子陵知己,又何必明知故问。”
三皇子乃道:“定是本王那刁蛮的皇妹又给你气受了。想当初本王就曾劝过你,这位郡主娘娘,我虽只在幼时偶然见过一次,可近年来永平郡主任骄纵,恣意妄为的名声早已是如雷贯耳,无人不晓了。本想着她出了阁或许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让子陵你吃不消啊。”
念远正色道:“流言蜚语不足为信,郡主虽有些清冷骄傲,孤高自诩,但这些日子以来,
待子陵却是极好的。真可谓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三皇子冷笑道:“就怕是相待如冰,冷冷冰冰吧。”
念远道:“纵使如此,这次一事,郡主的确是劳心劳力才助子陵身离危险境地。只是这一点就已经无人能及了。”
三皇子遂道:“罢了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夫妻间的闺帏床第之私,本王还是少开尊口为妙。只是有一点倒要提醒你,近来杜阁老复被启用,官至宰辅,权势不容小窥。虽说之前,中山王,卫国公及诸位元老一力保举你承袭爵位。但你也知这杜府乃是你那兄必要费一番周折。”
念远冷笑道:“这杜家与肖家本就是一丘之貉,自然不会让我称心如意。既如此,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必要给他们好看。”
三皇子谨然道:“你也不必着急。依我说这事儿最终还要看谨明候那老头儿的。只要能得到他的首肯,肖杜两家再怎么着,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说来也是我连累了你。父皇最忌讳皇子们拉帮结派,唯恐我们植党营私,舞弊乱纲。这才处处为难于你。这次还将筹措军饷这个大难题交给你,实则借以敲打警醒我。好在有惊无险。经此一事,我实在心灰意冷,想想真是无趣,反倒不如交出兵权,做个闲散的王爷倒还好些。只是你我及众将领,征战沙场,金戈铁马,刀枪箭雨里来来去去,那些人每日吟诗作赋,赏花卧柳却仗着长子的名分坐享其成。教我如何甘心,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们。”
念远肃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