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二十几年前,还是楚湮他爹当皇帝的时候,那位楚昙君年少轻狂,fēng_liú不羁,偶然乘兴泛舟,遣游于岚湖,不料中途风狂雨骤,不知怎么被激浪推向一片陌生的芦苇地。船失陷了。他等了一夜,不见半个人影,不免心急火燎,而同时,颇觉好笑,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样潦倒的一天。
次日清晨,风停雨驻,芦苇荡中烟雾缭绕,一眼望去,岚湖碧如翡翠,对岸依然是充满生机的青山绿水。黑夜的尽头便是黎明,而风光美好的大地是永存的。他决定不再等人救援,二十穿越芦苇荡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当他拨开茂密整洁的一片芦苇只是,映入眼帘的是他一生之中最难忘的场景:芦苇苍白的编织成梦幻般的凉爽篾席,洒落的影下,一位美丽如画的少女正躺在席上安然入睡。她就是十七岁的夏依逢。
他的贸然闯入,惊起了一滩雪白的鸥鹭,也惊醒了睡美人。她迅速坐起身,惊惶失措地打量来人,流莺清韵般的声音:“大胆狂徒,擅闯本……”等到发现自己早已不是身处闺阁琉璃榻上,而是到了一个陌生之地,她的脸瞬间如同火烧。
他望着她,微笑如水。
——时隔多年,每当夏依逢想起这一幕,都会深入骨髓地痛。他当时的笑容,就这样轻而易举俘虏了她;此后换来的,是她绵绵不绝的哭泣。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是重霄谷的圣女,她没有修炼术法的脸容毫无瑕疵;而她也不知道他便是那不可一世的天空帝王,为了她甘愿放弃炙手可热的权势和地位,一羁多年。
他们携手到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过起隐居生活,以为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七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美景流年亦变得风轻云淡。有一天,他忽然跟她说,要离开,那时候他们共同的孩子,都已经六岁。
光荏苒中她已经渐感到青春逝去的痕迹,而她无能为力,就这样被对方厌弃了么?她不甘心。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烟火,为他所葬送,而他如今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妄想脱身独去,她不甘心。
她不是清醒冷静的女子,亦不懂使用狐媚伎俩挽回他的欢心,于是隔三岔五地吵架,每一次都不欢而散。生活的本质,就这样真实地剥离出来,以前所忽略的东西,包括柴米油盐酱醋茶,微枝末节,开始深刻地无限地扩大。渐渐地,彼此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
枕边发尽的千般誓愿,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劳燕分飞,是冲动爱情的必然结果。
当他再次说要离开时,她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来他反而踯躅了,依他的了解,只怕她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果不其然,第二日她便消失了踪迹。两个月后再次相见,她已然判若两人。——她本就聪颖灵慧,熟读经书,窥尽了术法机密,只是从未修炼。一气之下跑回重霄谷后,正巧谷主去世,她理所当然承继其位。两个与如疯如魔般的闭关修炼,竟使得她一步登天拥有了蝶翅之纹。
回到那所谓的桃源,她不过想让他难堪。在他们曾经同看浮云消长的地方,两人面对面相逢了。夏依逢戴着绸笠遮得严严实实的,笑怒勿使人知。她道:“昙郎,您怎么还没走?莫非是等着与我告别吗?”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现在回来了,好生照顾湮儿,我马上就走。”他的语气,仿佛怕沾染了烫手山芋,比无情更绝情。
“那好啊,不送。”她带了似轻慢的笑语。
晏溪畔繁花似锦,粉蝶翩跹如织。她站在漫漫花丛中,看着他决绝地转身,往她来时的方向渐行渐远。金阳如炙,而她内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在她自身尚未醒神之时,已然拔剑向他劈去!
他那么强,不可能毫无察觉的,然而对那致命的一剑,他却没有丝毫的抵挡!
瞬间盛放的光焰万丈,伴随着鲜血一齐淋漓下来,染红了他后背的衣衫,一直淌到脚边的花丛里。目之所视,她的整个世界,此刻全部沉淀成单调的血色。耳朵里渐渐听不清任何声音。
身体倒下之际,他的唇角竟然噙着一抹不败的微笑。
——是的是的,他要走,然而三番两次地留下,是因为流连她和那个温馨的家,可是她生硬鲁地打破他的眷恋。他的包容,他的温存,反而成了一种奚落。
而他要走,也是为了那个女子。她不知道他爱她胜过一切,无论她如何折腾他都觉得是一种幸福。可是天空之城的局势严峻,已不容他再如斯逍遥。他当初退位,等于是将己方的势力推向悬崖绝壁,七年来那些人一直在苦苦纠缠,渴望他重回朝纲。而继位的楚阳——他“相亲相爱”的好弟弟,在羽翼丰满之后,已再难容忍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自己的周围潜滋暗长。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他不得不撕破那个兄弟情深的面具,而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比如:诛兄。
他成了众人矛盾的焦点,而他妻儿的身家命,也遭到无耻的威胁。七年平静的盛湖畔并没有使他褪去光华锐气,当他意识到权势王位是很好的盾牌是,果断决定:重新夺回王位!
可惜他太天真了,楚阳费尽心机新植的势力已经深蒂固,不是他可以只手拔除的。几番较量之后,他失败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君王答应饶恕他的妻儿,孤儿寡母他是毫不忌惮的,更何况那母子俩还有利用价值,并且许其与之告别,之后回城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