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闭上干涩到疼痛的双眼,三年,三年前,也是在这条街道上,他红着脸,偎在她耳边,带了些许羞涩,些许不安,试探地轻声问道:“黎儿,嫁我可好?”
一入门深似海,从那以后,他是一国之主,她是一主之后,他不能再随意出,她亦不能随口便是晋言晋言……
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迈着仓促的步子继续向前。
天已大亮,前方人潮汹涌,随着旭日升起,刑场周围的民众只多不少,季黎一手搭在肚子上,步子已是有些艰难,无视腹中隐隐作痛,孩子,母后对不起你,护你不住,却想尽全力护住你的亲人们。
“让开,让开!”季黎手举凤印,沉声低喝。
人群霎时静得可闻细针落地之声,手持凤印,八月身孕,绝色之姿,再看看跪满刑场的季府满门,任谁都能猜到来者身份,纷纷后退,让出道路。
刑场之上,足足一百八十九号人,皆是季府嫡系亲属,身着白色囚衣,头发凌乱肮脏,被束住手脚,齐齐跪在邢台,为首两名老者,一男一女,皆是满面尘霜,男子抬头看到季黎,只是微微摇头便再垂首,不看她一眼,身边的妇人却突然激动起来,泪水使得脸上污浊不堪,高声哭喊着:“黎儿,救娘亲……救娘亲,黎儿,救你哥哥,不救娘亲救你哥哥也行……黎儿……”
季黎干涩一夜的双眼此时已是通红,沉着地稳步走上邢台,“我要见皇上,否则,今日有我在此,任何人都休想动季府一人!”
她毫不怯懦地看向今日的监斩官,当朝丞相郑颖,而立之年,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蹙眉犯难地与自己对视,半晌站起身,绕到桌前,双腿跪地:“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郑颖这一跪,刑场官兵侍卫,围观群众,全部跪地大喝:“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季黎面色愈发惨白,略一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她这个皇后,早已有名无实,只是不曾料到他竟那般无情,季氏九族,无一放过,连她腹中胎儿……季黎抚了抚隆起的腹部,苦笑浸染开来,吐出口的话仍旧气势不减:“本要见皇上!”
郑颖起身,垂首道:“娘娘恕罪,极凶之地,于皇上圣体不利,还请娘娘尽快离去!”
“本说过,有本在此,休想动季府任何一人!”腹中绞痛,季黎捏紧了拳头,疼痛混杂愤怒,这句话显得尤为咬牙切齿。
“下官失礼了!”郑颖对季黎再施一礼,站直身子,对着身边侍卫道:“送娘娘回。”
季黎站在原地不肯动,双腿早已冰冷麻木,热流顺沿而下,就算她肯动,都移动不了半分。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郑颖戳破,若非他特地嘱咐过,郑颖不可能毫不犹豫遣她回。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站在季黎身边,垂首再不敢动。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都停止流动,空中不时飞过南去的大雁,季黎固执站在刑场,睁着赤红双目眼皮都不眨一下,既然无法阻止,那便看着,记住这痛,记住这恨!
“行刑!”一声高喝,伴随木牌落地的声音,划破静谧。
银白大刀高高举起,折出的七彩阳光刺痛双目,鲜血迸,头颅落地,季黎清晰地听到它砸在刑场地板上,“咚”的一声,一如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那个,季府的管家,常常抱着她摘树上的桃花;那个,临舅舅,擅医术,老是抓住她,小黎子,来我看看,你肝火太旺了;那个,曲哥哥,老拉着她的手,走,带你出府玩,哈哈;那个,爹,时常板着脸训斥,我季府的小姐,哪能成天穿着男装往外跑?;那个,娘,宠溺地端出大碗甜汤,冲着她招手,黎儿,吃饭了……
季黎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一片血红,一张张脸,在眼前渐渐被血色浸染,斑驳,消失,忽的一片红,又突地一片黑,腹中的坠痛让她再站不住,跌在地上,孩子,这个孩子,都要离她而去了,拿手擦了擦双眼,她知道,自己还是哭了,没出息的哭了。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季黎全身都是冷汗,耳边嘈杂一片,努力睁眼,明晃晃的太阳入眼底,却是冷,刺骨的冷。
身子越来越轻,像是浮在空中,季黎知道,她终于也要离开了,跟着那么多她爱的,爱她的亲人们,还有自己未见过面的孩子,离开了……
就连最后这一刻,他都不肯见自己……
心中残余的一丝恨意,在此刻膨胀开来,溢满心底,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若有来生,定要你一一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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