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到一小块落雨的天空。
秋雨打梧桐,空气里充满了草木潮湿的味道。
雨停之后有大群飞鸟,在草地里面用尖嘴一下下地啄食草籽,然后又非常从众地飞起一大片,在树枝与平地之间摆出各种指数函数、对数函数。
既不可导也不连续。
然后,就连这些表演拙劣的不知名飞鸟也离她而去,散进树林里。
鸟叫声在林子里响起来的时候,她无法察觉声音的方位,只感觉四面八方像水一样涌过来,360度环绕,除了鸟鸣,还有草叶拂动的细微窸窣声响。
人在极度孤独的时候,包括听觉在内的各种感官都会极度敏感。
这样的日子,像坐牢一样,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黄露明哀叹一声,身子向后仰,把自己摊平在冰凉凉的地上。
关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以慈祥面目示人的导演大人。她这样也不算个例,只不过分外憋屈。
这就是很多编剧都会经历的,被迫“封闭式创作”之——圈人。
很多时候,剧组为了尽快拿到完成的剧本,有空闲时间赶上进度,经常压榨编剧的人身自由,把他们关起来,日夜催促,不写完不放人,直到改完一遍又一遍——完稿为止。
编剧不是作家,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不管喜不喜欢,擅长不擅长,只要接下了活,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后世作家写手挖坑无数的多了去,想必很多因爱生恨、咬牙切齿的读者也曾经幻想过,要把挖坑不填的小妖精们丢进海上孤岛,逼到他们填土为止。
可是读者只是幻想,制片方是真的干得出来。
导演说,为了让她“静心创作”、“隔绝干扰”,必须把她关在最偏远、条件最简陋的一栋房子里。
大门落了锁,除了送餐绝不打开,要想出门只能跳窗户,但是当地民居离地防潮,本来就建得高,她住的还是最高的。
而且,黄露明恐高,她不敢跳。
黄露明在火车上听狗汤圆讲过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说他有一回被制片方逼着写剧本,给他送到取景地,在那里租了一个200多平米的大别墅,门口派人站岗送饭,关了他整整一个月,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他写的天昏地暗,经常感觉头顶有东西踩他。
等到他写完出来的时候,去当地医院查了查脑袋,大夫说没毛病。
最后改出终稿,他取行李临走的时候,出门转了转那个陌生的城市,跟对面街上的老乞丐聊了两句,才知道自己住了一个月的,是一个多少年卖不出去的鬼屋,曾经发生过连环命案,楼顶吊过人。
狗汤圆说完还憨憨笑了笑,“还好我脑瓜子厚实,不然就给那玩意踩爆了。”
黄露明听完,觉得有几分惊悚,就给当做素材记下来,也没来得及用上,转眼就给忘了。她还真没成想,自己有一天,也被“圈人”了。
她倒是不担心有鬼,只不过,连续好几天不能下楼、不能跟人说话、只许写字的痛苦,大概这世上只有苦逼如同高三学子可以一战。
但是她又掂量了一下,明显地感觉,自己比复读三年的高六学子似乎还要苦逼一点。
为了高考,起码能吃好喝好储备体能吧,可是她现在纯消耗,裤腰都直往下掉,手腕细地自己都不忍心看。
每天三餐给她送饭的是一个轻功了得的武术指导,每次放下就跑,片刻之间人影就不见了,来一趟连个响动都没有。顿顿清汤寡水,都是最差的饭菜。
要不是稿子不见了,黄露明真要以为每天给她送饭的,是哪一个临时工的男鬼。送得还算准时,但是灵感枯竭的黄露明根本吃不下,整天不出门反倒瘦了好几斤。
全是愁的。
而且之前写的都被打回来了,改改改,还能怎么改?
导演这个时候终于撕掉了慈祥和蔼的假面具,把剧组其他人非常熟悉的狰狞面孔显示给黄露明。对得起自己完美主义“魔鬼导演”的称号。
他的原话是:“只有最艰苦的条件!早写完早拉到,多住一天多烦恼!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