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上上上回,上上上——”
“统领大人你放过我吧,这跟紧箍咒似的,念得我脑仁儿疼。”澜春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抱着那碗醒酒汤,“横竖您都帮我瞒过这么多回了,再多这一回也没什么关系呐……”
方淮看着她:“长公主先把汤喝了吧。”
她乖乖照做,一股脑全喝下去,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方淮瞧着她那张尊贵的小脸却挂着一副谄媚的表情,想笑,又憋住了。他正色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回您要再这样,属下一准儿告诉皇上,让您受罚。”
说完,他往外走:“属下在外面守着,长公主何时觉得能走路了,属下何时护送您回宫。”
他的背影修长挺拔,十年如一日地穿着官服,深蓝色的禁军长袍总是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曳撒上绣着的暗银云纹有一种只属于宫廷的拘束与深沉感。可澜春打从记事起,就只看见他穿这样的衣衫,没有赵孟言的花里胡哨,没有皇帝哥子的皇族贵气,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官服,连根多余的吊坠也没有。
她端着碗喝汤,那汤的滋味可不好受,喝得人直皱眉头,可她的眼睛却是望着那人的背影,一眨不眨。
上一回他也是这样说的,上上一回也是,从前每一次逮着她做这些出格事,他都是这样说的。她垂眸看着碗里残存的一点汤汁,明明很难喝的,可嘴角却情不自禁弯了起来。
那个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昔日二哥还未当上皇帝时,宫里还一团乌烟瘴气,父皇宠信四哥和静安皇贵妃,她和二哥的日子都不好过。那时候二哥自顾不暇,对她的照顾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他才是众矢之的,又如何有能耐把她也给照顾得妥妥帖帖呢?他越是护着,她的麻烦恐怕越多,倒还不如让她自个儿安生待着。
她还记得第一回与这个看着一丝不苟的方淮打交道时,那年她才九岁,静安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在后花园里头遇见了正在摘花的她,那时候母后和静安皇贵妃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静安皇贵妃就是再得父皇宠幸,也始终不是皇后,矮了那么一截。
那大宫女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当下就要替皇贵妃出口气,嚷嚷着:“三公主好大的胆子,竟敢把皇上御赐给贵妃娘娘的牡丹给糟蹋了!来人呐,给我把三公主送到娘娘宫里头去,让娘娘亲自问问这是谁的授意!”
小姑娘喜爱鲜花,随手摘了一朵,就被拉入了宫斗的漩涡。她爹不疼,娘不受宠,在这宫里本就可有可无,眼下竟然连个大宫女也敢欺负她。
她站在那里怯生生地盯着前来拉扯她的宫女,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是方淮忽然出现,一字一顿地说:“什么时候宫里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对公主大呼小叫,拉拉扯扯了?”
突如其来的身影就那么横在她身前,小小的姑娘抬头望着他,只觉得那时候的他高大得像一座巍峨的青山,替她挡住了山雨欲来,挡住了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愣愣地瞧着他好半天,才记起来,这是二哥身前的人,叫方什么?
隐约记得他的名里带着水,却记不真切到底是哪一个字了。
那时候他已经是太子跟前的得力臂膀了,前朝的人与后宫的人,素来是前者为尊。那大宫女硬着头皮说:“三公主摘了娘娘最心爱的牡丹,那牡丹可是皇上知道娘娘喜欢,亲自命人种在这儿讨娘娘欢心的。三公主这么摘了,就是拂了娘娘的面子,她年纪尚浅,娘娘作为长辈,教育教育也是应当的。”
方淮就这么护在澜春跟前,不苟言笑:“那就请娘娘移驾坤宁宫,与皇后娘娘一同教导三公主。母后为尊,三公主的母亲是皇后娘娘,想来贵妃娘娘就是要教育,也不好私下里进行。不如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有什么事也好说清楚,让皇后娘娘做个决断。”
大宫女脸色骤变:“大人,贵妃娘娘要教导子女,这是后宫的事,是皇家的家务事,您就算官大,也没有权利阻拦贵妃娘娘教导三公主!”
方淮平静地点头:“是,我自然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阻拦贵妃娘娘教导三公主。但你不是贵妃娘娘,你不过是她身前的一个奴才,难道我也没有资格阻拦你教训三公主?”
那宫女霎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得紧,却又不能真跟他起冲突。
方淮没再理会她,带着就快哭出来的澜春转身走了,那日天朗气清,天边是一片湛蓝湛蓝的色彩,没有一朵云,却蓝得纯粹,蓝得沁人心脾。在转角处,他停下来一字一句地对澜春说:“三公主,太子殿下如今在宫中如履薄冰,无暇分心照顾您,请您务必照顾好自己。”
那一天,她惶惶不安地望着他,他高出她很多,低头时面容背光,只身体的轮廓被天边的朝阳笼罩着,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他说:“您虽贵为公主,与前朝没有太大干系,但您的安危却会影响太子殿下的心神。这皇宫不是个清净之地,您若想将来与殿下过上安稳日子,将权势握在手里,今日就不能够做一个只知一味享福的娇贵公主。”
她记得自己战战兢兢地仰头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一字一顿说:“您最好不把自己当公主,眼当观八方,心当系天下。宠辱不惊,无悲无喜,就算打落了牙齿合了血,也当往肚里吞。”
“可,可我是个姑娘家……”她又惊又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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