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战争已经从市区转移到了市郊。继与日军第3师团的罗店攻坚战以后,宝山区小川沙河口日军出动了毒瓦斯部队,上海的局势不容乐观。
“守军在蕰藻浜两岸向日军发起了大规模反击战,中国军队在毫无火力掩护的情况下往前冲,桂军的六个师走了三个月来到上海支援,第一天就被全歼!”
“150余架日军战机扑向大场,26日大场陷落!日军越过彭浦南下,苏州河北岸军队西撤!”
已经延续了三个月的战事盖过了黄金发去世的讣告,然而压抑的气氛却仍是充满了整个黄公馆。
大世界的门口血肉横飞,全然辨不出那些或生或焦的肉究竟是哪一个的。他在门口正中流弹,却因得宁强扑倒在他身上而留下了也算完整的遗体。
知闲免不了要哭一场,掉过眼泪以后仍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亲自料理了黄金发的后事。鸿帮那头还有一堆摊子有待收拾,她也没有头绪,只记得黄金发生前常说的几个人,便想统统的交由他们打理了。
这种事情不说她作为养女,便是如今瞿夫人的身份也是不好出面的,而徐国凡等人身上毕竟挂着军队的衔,更是不便,赵远钊又为了上海的战事组织医疗运送物资而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无暇顾及。
本不是多么复杂,因得没有可用之人,倒是棘手了。
葬礼那天竟是见到了一身黑色西装前来吊唁的徐绍祯,知闲一下就想起自己在黄金发书房里发现的账本,好似鸿帮和宏门这些年来是走的很近的,两个帮派之间的矛盾在范连武死了以后便和缓了许多。
知闲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一句话:“鸿帮的诸多事宜,以后便劳烦徐先生了。”
徐绍祯险些被她这话气笑了,他虽是对鸿帮有意,可在她面前也不至于下作至此!
“徐先生不要误会,我现在回想,黄叔叔应该是早就有这个意思的,我已经差人去楼上取印章了,劳你在这儿稍等一会。”
她说完便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泪抑不住的又掉了下来。
先前黄叔叔提起过,自己未曾往心里头去,现在才发觉,他许是早就把身后的事情都一一的给自己暗示好了,她如今才得以不必那么手忙脚乱。
“知闲闺女要是个小子就好了!按说鸿帮也不用非去要黄家人掌门,只要能风光的立在上海滩,交给谁还不是一样?妈了个巴子的,徐家这小子是投错了胎,要是我黄金发的儿子……”
“闺女,我先前还老想着什么落叶归根,死了一定要回老家去,现在却想着顺了你付姨的心,也不懂她那些个什么朝朝暮暮文绉绉的词,就是想着下辈子还一块过。”
若说先前黄金发对知闲是因为付萍而生出的爱屋及乌,那么这份附带的疼爱,在付萍和黄峤死后,只剩了相依为命的真情实感。
他在黑-道里混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也就更不相信温情。而赵氏又是个性子软以夫为天只知尽好分内之事的守旧女子,黄峤对他的感情也不深,亲情于黄金发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付萍的出现,无疑是一道光。他原本也以为跟以前一样,不过是图个新鲜,慢慢的,这样的趣味却是变质了。
真正的亲人,从来不仅仅只是依靠血缘维系,若是感情足够真挚,自然能把房子变成温暖的家。
可是现在,付姨给她的家没了,黄叔叔给她的家,也没了……
徐绍祯看着她一身缟素的纤纤背影,心狠狠的一揪。
就算她是背向自己,可是他却已经清楚的知道她掉眼泪了。
上海已经打了三个月了,可是瞿世峥非但是未曾出现,一直连个消息也没有。她已为人妻,自己现在这样的名声,已经不适合光明正大的给她依靠,只怕,她也不会想要。
当初北岛慕信誓旦旦的说跟他打赌,他又何尝不是希望自己输呢?至少这样,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她有些牵扯,哪怕他徐绍祯在晏知闲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十月的上海,狼烟烽火,遮天蔽日。
随着知闲从北平来上海的几个人,她只留下了小许,其他人都让徐国凡带上了前线。
黄公馆的冷寂一日胜过一日,知闲难免会触景生情,有时竟拿着相片呆呆的看上一上午。
张妈只当她还是在罪责自己,老爷没了的消息传回来,小姐竟是哭的不像平素,只一味的说是要找黄叔叔,别的话一句也没有。
若不是先前的那位赵爷来劝慰了几句,只怕她一双眼睛要肿的核桃一般。
“黄叔叔若不是看见了我,就不会从门口出来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黄叔叔没了,谁心里头也不好受,可是小丫头,你也不能把责任往你自己身上揽,黄公馆现在还得靠你撑着,赶紧把你瞿夫人的架势拿出来!”
赵爷也是个能耐的,三言两语就把小姐劝住了,哭了一场就再也不提了,只是那心里头的难过,却是谁也说不好的。
“零零——”
张妈正走着神,冷不防的被客厅里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吓的一颤,反应过来赶紧就小跑着去接电话了。
“喂,上海黄公馆,您是哪位?”
听着张妈接电话,窝在沙发上的知闲也禁不住的往那头看了过去,这几个月来,往黄公馆打电话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大白天的,赵远钊应当在忙吧,除了他,知闲是着实想不出有别人了。